小吏伸出一只手,将铜钱扒拉到手中,掂了几掂,屁股离开板凳站起来,满面春风地说道:“狄参军初来乍到,有所不知,这兵曹上下,皆提审犯人去了。”
“提审犯人?”狄知逊一脸的狐疑,“刑狱自有法曹主理,与兵曹何干?”
“参军不知内情,自打郑王主政郑州,刺史府上下官吏就跟房顶上的三脚猫似的,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寝不安席。”
“这是为何?”
“郑王年少气高,眼里容不进沙子,郑州牢狱人满为患,郑王哪肯依,责令法曹限期结案。可靠法曹这么几个人手,得查到猴年马月去?郑王便让兵曹也一起办案,反正各曹皆有政务在身,兵曹闲着也是闲着。”
“原来如此,那这报到……”狄知逊抬起手中的公文问道。
“参军不必着急,且将公文交给小的。明日一早,小的自会通报,辰时点卯,狄参军应时赶来便可。”
“如此甚好,有劳了。”狄知逊遂将公文递给小吏。
“参军说哪里话,这是小的分内之事。明日可得赶早,稍迟上这么一会儿,衙署里恐怕就只剩下耗子了。”
日期:2015-10-06 15:19:14
次日一早,狄知逊前往兵曹,与张判司打了个照面,就算是正式上任了。
点过卯,张判司出于礼节,站在院中与狄知逊匆匆聊了几句,便带着他赶往法曹,商讨一堆棘手的积案。
新官上任,狄知逊既充实,也感到十分吃力。自从“明经科”及第,狄知逊一头扎进东宫,一干就是将近十个年头。虽说是堂堂八品,其实跟个杂役下人无甚区别。如今外放地方,接手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陈年积案,难免有些“赶鸭子上架”的味道。
从很大程度上说,狄知逊承继了父亲狄孝绪的品性,虽显平庸,但力求平稳,按部就班,无过是功,加上狄知逊龙章凤姿、形象颇佳,倒还得到了郑王李元懿的首肯和赏识。
一日,李元懿闲来无事,出府微服巡察,让狄知逊也跟了去。一干人走过正街,只见人潮涌动,熙熙攘攘,一派政通人和的景象。
“狄参军,你看这郑州之繁华,比起京城长安如何?”李元懿突然扭过头,向狄知逊问道。
“长安乃帝都气象,卑职岂敢妄断。”狄知逊言辞谨慎,生怕祸从口出。
“本王知你在东宫供职日久,开个玩笑而已。”李元懿笑道,“郑州区区一二里之城,不过得汴水之便,上达京师,下通江南,方有此热闹之景。”
“郑王为政有方,清狱辨冤,令行禁止,百姓无不欢腾。”狄知逊不忘美言上几句。
两人正在交谈着,只见前面不远处,一位老妇跪拜在几名皂隶跟前,抹泪哭诉着什么。由于尚有一段距离,街上人声嘈杂,李元懿听不真切,便快步走上前去,拉开皂隶,呵斥道:“好大胆的奴才,大庭广众之下竟敢欺辱百姓?!”
皂隶认得是郑王,慌忙跪下禀道:“王爷,小的们也是刚巡逻至此,未曾动得老妇一根毫毛。”
“到底怎么回事?”
“王爷容禀,小的们正在这条街上巡逻,这老妇扑通一声跪将下来,说有冤情诉告,小的们正没个主意,不知如何区处呢。”
“哦?”李元懿听说有冤情,立马来了兴趣,示意皂隶将老妇扶起,上前一步问道:“老人家莫怕,将你的冤情告与本王,本王自会秉公决断。”
老妇听得此言,便声泪俱下地控诉起来。原来,她早年丧夫,膝下只有一个独女汤氏,三年前嫁给城东的王屠户,前日不幸身亡,官府查验后说是自缢。老妇心有疑虑,女儿上月还回娘家探望,邀约母亲这月到山上进香拜佛,并无轻生之意。老妇请求衙门重审,但法曹小吏告知勘验结果并无疑点,无需重审。老妇如今已是孑然一身,在郑州并无亲眷,不敢与那王屠户争执,只得上街寻公人喊冤,讨个公道。
“既然如此,你且随我回衙门一遭。”李元懿听完,让皂隶扶着老妇来到刺史府,又安排狄知逊派人去找王屠户。
“传法曹刘判司。”回到府中,李元懿一面安排给老妇落座歇脚,一面差人前去传话。
刘判司得知消息,赶紧将卷宗翻出,连跑带走地赶了过来。李元懿细细翻阅了卷宗,只见仵作已有记录,死者颈部勒痕,与悬吊的绳索纹理符合,身体各处并无损伤,唯独脸上略有几道抓痕,绝非致命之伤,故而当是自缢无疑。
“王屠户何在?”李元懿坐上正堂,敲了一响惊木。
“草民在。”王屠户被两名皂隶架入堂中,神态自若地跪在地上。
“你娘子缘何自缢?”
“王爷容禀,草民当夜在家中吃酒,因近日生意不佳,多喝了几杯。贱内在一旁唠叨了几句,便争吵起来。大约一炷香的工夫,隔壁赵婶闻声前来劝解,草民酒劲发作,自回房中歇息。谁曾想次日起来,贱内已经……”未待说完,王屠户便伸手抹起泪来。
“禀王爷,赵婶也有供词,说她当晚正在家中缝补衣物,听得隔壁王屠户家有争吵之声,便过去劝慰了一番。”法曹的刘判司接着补充道。
“狄参军,你看此案可有疑点?”李元懿见狄知逊站在一旁若有所思,遂发问道。
“卑职不敢妄言。”狄知逊担心驳了法曹刘判司的面子,并不敢多言。
“让你说你就说,跟本王打什么马虎眼?”李元懿显得有些生气。
“卑职岂敢,”狄知逊自知躲不过,便硬着头皮答道:“卑职只是对死者脸上的抓痕颇为不解。”
“老爷明察,那是草民夫妻争吵抓挠所致,草民脸上也有好几道。”王屠户赶紧抢着自证清白,一边说一边侧过脸去,将抓痕露给大家看。
“大胆刁民!大堂之上,岂容你肆意喧哗!”李元懿将王屠户怒斥了一通,随即示意狄知逊接着往下说。
狄知逊走到堂中,抓起王屠户的手:“王爷请看,这王屠户手指粗短,指甲深埋肉中,岂能抓出血痕?”
李元懿深深点了点头。
“再者,”狄知逊继续说道,“夫妻争执,抓挠乃妇人之举,一个杀猪的屠户,不扇耳光,玩什么‘猫抓挠’?”
狄知逊话音未落,在场之人纷纷窃笑起来。李元懿思忖片刻,走下堂来,指着王屠户说道:“你带路,本王亲自到现场走一遭。”
来到王屠户家,李元懿让王屠户还原了当时的场景。只见一条绳索穿过房梁,勒颈处打了一个死结,一根凳子踢倒在地。李元懿又命人取来一个绳子,按汤氏的身高截了一段,拴在死结上面。
一切布置妥当,李元懿走上前来,俯身扶起板凳。众人顿时恍然大悟,垂下来的绳子距离板凳还有一尺之遥!
站在一旁的王屠户冒出一身冷汗,不待李元懿发问,便哆哆嗦嗦地说道:“王爷!贱内兴许是……是……踩到桌上……”
“混账刁民!还敢抵赖!”李元懿厉声呵斥,“桌子并无拖拉痕迹,距悬梁处有数尺之遥,如何能将自己套上去?若是从桌上自缢,又如何能踢倒板凳?还不给本王从实招来,免受用刑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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