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瓘哪里还听他啰嗦，拿起手上的官笏往狄仁杰的背上拍了几下，低声道：“狄怀英，你可别犯浑！”
　　“呵！”李治似乎听出了狄仁杰的言中之意，冷笑了一声道，“张爱卿，别在下面挤眉弄眼的，让他说，怎么个未必如此？”
　　张文瓘只得作罢，狄仁杰随即侧过身来，俯身奏道：“启禀陛下，以微臣愚见，这犯颜直谏，遇桀、纣之世则难，昔日比干剖心者是也。遇桀、纣之世则易，先帝与魏玄成是也。”
　　“哈哈哈哈！”李治忍不住大笑了几声，其实狄仁杰一直固执己见，李治自忖对他过于严苛，似乎不妥，已经怒气半消了。
　　紧张的气氛一时缓和了许多，张文瓘也大松一口气。李治走到狄仁杰面前，细细打量了一番，略带商量的口吻说道：“权善才、范怀义一案，卿既认定‘误斫’，则罪不当死。不过，二人滋扰先帝陵寝，依情太恶，是可忍孰不可忍！依朕之见，当法外施刑！”

　　“陛下，国有律法，天下共守之。只有‘法外开恩’之仁，断无‘法外施刑’之暴也！”在这个问题上，狄仁杰横下一条心，寸步不让。
　　狄仁杰义正辞严，李治倒显得有些理屈词穷，又提议道：“既然如此，朕就下旨，修改律法！”
　　“纵改易律令，断无追溯之理。”狄仁杰依然不为所动。
　　看到狄仁杰的态度如此坚决，李治顿时陷入了沉默，不知接下来还能说些什么。狄仁杰趁热打铁，俯身奏道：“皇上，权善才、范怀义二人误斫陵柏，然罪不至死。若执意杀之，必致朝廷法度失信于人。汉臣张释之曾因高庙被盗一案，向汉文帝冒死进谏，表示‘盗庙都要法外施刑、株连九族，若将来有人盗墓，何以处之？’先帝曾言，‘国家大事，惟赏与罚。赏当其劳，无功者自退；罚当其罪，为恶者咸惧。’微臣斗胆为权善才、范怀义二人犯颜直谏，绝非抱沽名徇私之念。微臣只是担心，以区区一株柏木而杀二将军，恐险陛下于不仁不道之境，微臣亦无颜见释之于九泉也！望陛下三思！”

　　狄仁杰说得恳切，李治的怒气也渐渐平息，终于还是采纳了狄仁杰最初的处理意见，将权善才、范怀义二人按律免官除名、流放岭南。

　　张文瓘、狄仁杰走后，武则天从侧屋迤逦而入，笑道：“圣上今日碰了个硬茬吧。”
　　“这个狄怀英，真是太放肆了！”李治自觉无理，却强撑着面子假装怒道。
　　“依妾身之见，狄怀英够给陛下面子了。”武则天又笑道。
　　“是吗？他拿着先帝的话压朕，让朕几乎下不来台。”李治依然有些不服气。
　　“妾身记得，先帝还有一句话，比刚才狄怀英所言更恰当。”
　　“噢？”李治一时想不起来。
　　“先帝曾言，‘自古帝王多任情喜怒，喜则滥赏无功，怒则滥杀无罪，是以天下丧乱，莫不由此。’”

　　“你……”李治又想动怒，可毕竟是在皇后面前，又将怒气忍了回去。
　　“妾身先前所想果然不差！”武则天露出一副妩媚的笑容，“此话出自妾身之口，陛下都欲动怒，若是狄怀英说出来，陛下是不是得把他拖出去斩了？”
　　“胡说！”李治假意怒道，“朕若是真那么做，不正是中了狄怀英的圈套？”
　　“所以说，陛下不愧是一代明君！”武则天“奚落”够了，不忘拍拍李治的马屁。
　　“狄怀英守法不阿，乃朕之真法官也！”李治满怀欣慰地叹道，“传旨史官，将狄怀英此番犯颜直谏记下来，以警后世。”
　　“皇上圣明！”武则天在一旁赞道。
　　“还有，即日调狄怀英赴任御史台，出任侍御史一职。狄怀英在权善才、范怀义一案中为朕正名，亦能为朕正天下！”
　　“狄怀英出任大理寺丞，都让陛下碰了硬钉子，如今做了侍御史，陛下可得做好准备！”武则天适时“提醒”道。

　　“朕从善如流，过而能改，何惧之有？”言毕，李治仰首大笑起来。
　　日期：2015-11-24 22:05:03
　　第十五回　弹劾红人怀英立威 投鼠忌器仁轨借力
　　御史台始建于南北朝时期，源于西汉时期御史大夫的官署——御史府，隋唐沿其设置，“掌纠举百僚，推鞠狱讼”，负责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
　　在那个时代，御史是确保政治清明的重要手段。大到犯上、贪污、渎职、失察，小到衣冠不整、随地吐痰、边走边吃，一旦被御史查实，都有可能遭到弹劾。

　　为了解除御史们的后顾之忧，让他们工作起来没有后顾之忧，朝廷律法专门对御史的“豁免权”作了相应规定。也就是说，如果弹劾的内容经查不属实，御史一般是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的。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御史可以逮谁咬谁、不计后果。搞错一次不要紧，如果总是捕风捉影最后查无实据，说明此人要么工作能力地下，要么动机不纯，甚至心里阴暗，有报复社会、唯恐天下不乱之嫌。一旦被打上这样的标签，考核、升迁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面临着调离甚至罢黜的危险。
　　狄仁杰在权善才案中表现出来的不畏强权、刚直不阿，让李治深深地感觉到，这样的官员，正是侍御史的不二人选。让他监察百官，势必会有好戏看！
　　狄仁杰果然没有辜负李治的厚望，昔日处理陈年积案很积极，如今监察百官更积极。在所有的侍御史中，狄仁杰的弹劾奏章递得最勤，而且言之有据、劾之有度，既不包庇纵容，也不落井下石。
　　武则天一句玩笑话，却不幸言中，李治刚开始还能应付，但毕竟身体孱弱、体力不支，渐渐感觉到心力交瘁。于是，狄仁杰递上来的很多奏章，都是由武则天代为处理。通过一道道义正词严、不卑不亢的奏疏，武则天对这个“同乡”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在侍御史的任上，狄仁杰兢兢业业，李治、武则天深感欣慰，但有时也显得颇为无奈，因为狄仁杰这个人，太固执！他认定的事情，根本不容任何商量。
　　侍御史弹劾官员，李治有选择性地“护短”，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每到这个时候，狄仁杰哪怕争执得面红耳赤，也绝不退让一步。李治往往是厉声痛斥之后自觉理亏，三五个回合便败下阵来，不得不承认“狄爱卿说得对”。
　　有时，李治被狄仁杰顶得下不了台，只能以自嘲开解，边笑边说：“你狄怀英就是捡了权善才案的便宜！”
　　可俗话说得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狄仁杰总是顶撞李治，李治虽然每次都服了软，但在内心深处难免有些不快。日积月累，李治的怒火已如同一座蠢蠢欲动的火山。只要狄仁杰还在这个位置上，大规模的喷发，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仪凤四年初，伴随着狄仁杰的一封弹劾奏疏，李治心中的火山瞬间喷发，而且一发而不可收拾。
　　这日，李治火冒三丈，将狄仁杰弹劾的奏疏扔出几步远，被前来探视的武则天撞了个正着。
　　“陛下何故发怒？”武则天问道。

　　“这个狄怀英，越来越不像话了！”李治怒气难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