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汉脸色发黑,望着神光,冷声道:“莫非栖霞寺真的不把我们镇远大将军放在眼里?”
神光在旁边一直忍住笑,微笑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此时听见他这样说,眉头微微一皱,正准备说话,却见笑姬忽然扯散头发,衣裳也扯烂了,嘶声哭喊道:“苍天大老爷啊!我不活了,镇远大将军府的人欺负人,把我这良家女子逼得上吊自杀,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啊!救命啊!镇远大将军府的人强抢良家妇女……”
世界忽然安静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神光明白了她的用意,在心中赞叹了一声,然后,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意簌簌地从唇角出发,蔓延上眼角眉梢,仿若初冬的阳光也温软了几分。
笑姬远远地望着,怔了怔。
一个汉子忽然哭喊道:“我这辈子还未见过这么无耻的人,天啦!”
“我今天算服了你了。”
”“这女的也太无耻了!”
“……”
日期:2016-03-18 17:59:00
这时候,神光走了出来。
他望着她,已经有好一阵子了。
笑姬一直稳稳地站在桩子的顶端,无论下面那些人如何攻击她,她都站得很稳,可是每当神光望着她的时候,她就腿脚发抖,几乎站不住。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更紧地抓住了桩子。
清越的声音回荡在空中:“各位,既然已经进入我佛门,虽然是俗家弟子,但是也该遵守我佛门的规矩。何况镇远大将军如果知道各位勤勉练功,想必会十分欣慰。各位都是保家卫国的英雄,想必也知道练功夫,首先是要练好下盘功夫。如果连这个桩子都练不好,又怎么能学好功夫呢?”
“等诸位学好了功夫,不仅大将军会高兴,想必这位姑娘也会佩服各位的宽大胸怀。”
他这番话昨日也说过,换来的是一番嘲讽,甚至还有调戏,某个有特殊癖好的大爷,还笑着道:“你这和尚长得跟个娘们似的,就是不知道里面是不是娘们……”
他当时差点动怒,后来想起了一些事情,怒气慢慢散了,却再也没有心情继续教导他们,今日,这群目中无人的大爷被笑姬一顿整治,顿时收敛了很多,这番话在这样的场合说出来,效果自然很好。
那群武僧此刻脸面丢尽,神光这一番话,正好给了个台阶,一时之间,纷纷收敛了刚才那副神态,一个个慢慢站好了,开始站桩子练习了。
笑姬将最后一颗瓜子磕完了,然后,收腿,缩肩,脚上一掂,整个人往天空飞去,飞过的姿态如同一只素色的鸾鸟。
眨眼之间,杳无踪迹。
哐啷啷,刚才还站在桩子上的武僧纷纷掉落了下来,一个个目瞪口呆。
神光慢慢沿着长廊走回自己的禅房,一阵风从外面卷了进来,穿过他宽大的僧衣,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在风中飞翔的错觉。
路过的僧人在偶然间抬头,会看见他们的方丈脸上挂着笑,那种笑是他们之前从未看见过的,好像春天将来,百花从冻土深处,慢慢生长、拔高、盛开。
而小和尚戒嗔在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偶尔会发现师父一个人坐在佛像前,低低地念诵着——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日期:2016-03-18 18:00:00
第25章 往生咒
第六天。
寺庙里有一个小姑娘疫情发作,将要死去,神光用尽全力抢救,最终那小姑娘还是失去了呼吸。她的母亲是一个念过五旬的妇人,听见这消息,当时就昏了过去。
神光静静地望着那躺在禅床上的少女,她大约十四五岁吧?和十年前的笑姬应该差不多大。
这十年来,总共发生过三次瘟疫,这小姑娘有家人照看,都不免病重死去。
而笑姬,身边只有一个患有心疾的兄长,和一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妹妹。
她那时候家破人亡。
她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神光望着那小小的尸体,亲手阖上了她的双眼,低低地念诵了一句经文,心中叹息一声——
“这人间太苦,下辈子再重新活一次吧!”
后面每天晚上,神光继续来为笑姬讲经,但是他们之间再没有像那天晚上一样,说那么多闲话。
笑姬也不再像从前那样调笑她了,她总是很早就上床睡觉。
背对着神光,神光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看见她的肩膀,是耸立着的,好像两面铁铸的门。
然而,在睡梦中,她还是会偶尔重复着那句同样的梦话——
“和尚,你走了吗?”
每当这个时候,神光就会低低回复道:“我没走。”
第七天晚上,神光没来。
因为,神光要为那个染上瘟疫而死的少女做法事。
讲经堂就在她住的禅房的斜对面,隔着一个练功场,笑姬斜倚在窗口,远远地望着那里。
讲经堂里传出哀哀的哭泣声,黄色的经幡高高挂起,堂里点起了四十九盏莲花灯。
四十九个僧人穿着淡黄色的僧衣坐成两列,神光坐在最上方,闭着眼睛,左手放在下盖上,右手户口上挂着一串佛珠,念着她听不懂的经文。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他在念《往生咒》。
他的神态如此庄严肃穆,端坐的姿态,好像一幅清俊的佛像。
少女的家人不时哭倒在地,撕心裂肺地苦寒:“我那苦命的女儿啊!”
每当她这么闹一次,神光念经的嘴型就微微一顿,等她晃过去了,然后又继续念经。
笑姬望着他,过了很久,很久,不知道想起些什么,她忽然微微笑了,有些自嘲的,然后,转回身去,半躺在禅床上,抱着瓷枕,指甲在上面划过锋利的痕迹,发出“嗤嗤”的声音。
然后,她望着窗外,发出了一声叹息。
讲经堂内,那个悲痛欲绝的老妇人第三次扑到神光身上,然后又第四次被其他僧人扶开。神光刚刚坐直了身子,右手虎口上的佛珠刚刚放在最合适的位置。
这时候,他的手顿了一下。
他的目光穿过那四十九个僧人,穿过那个哭喊嘶吼的老妇人苍白的乱发,穿过那个宽阔的练武场,抵达了那扇小小的半旧的窗口。
那个女子半躺在陈旧的禅床上,怀抱着瓷枕,她抱得那么用力,双手使劲地在上面划来划去,她的头侧卧着,望着天空,长发从床上淌了一地。
她的脸上带着一个模糊的笑。
隔了那么远,他只是看见她一手抱着瓷枕,一边仰望天空的姿态,不知道为什么,他从那个姿态,那个笑容里面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悲伤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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