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弃儿——读『宫女谈往录』看清宫逸事》
第29节作者:
半床诗7852 日期:2016-04-10 21:17:26
1911年10月10日,革命党人武昌起义,成立军政府,推举黎元洪为湖北军政府都督,号召各省响应革命,推翻清政府。12月29日,十七省代表在南京选举孙中山当选为临时大总统,黎元洪当选为副总统。1912年元旦,孙中山宣誓就职,定国号为中华民国。
宣统三年十二月戊午(1912年2月12日),清朝以隆裕太后名义颁布《宣统帝退位诏书》,终于结束其自1644年入关以来共268年的统治。
民国二年正月十七日(1913年2月22日),隆裕太后病逝。
日期:2016-04-10 21:28:35
时间悄悄地流逝,人世不断地喧腾。荣儿没有感到改朝换代带来多少痛苦,也没有带来什么欢乐。
曾是大清二总管的崔玉贵也没有什么大的痛苦,没有了大清,没有了主子,他反而觉得轻松自由多了,说话也没有什么忌讳了,但依然保持着抢阳斗胜的性格。
崔玉贵出宫后,一直住在鼓楼后边的一个庙里,庙里住着好多出宫的太监。他一直没有家眷,过着单身生活,没有什么牵挂。他是个练武的人,经常起早摸黑地练武,摔打(锻炼)自己的身子。
日期:2016-04-10 21:29:31
一年正月,崔玉贵到住在北池子的荣儿家来串门。他打扮成武教师爷模样,头上戴着一顶海龙拔针的软胎帽子,身上穿着黑缎龙团暗花的马褂,前胸后背各是一副团龙(这在民国时才允许穿的),下身是玄色春绸棉裤,裤脚往后一抿,用两根蓝飘带一系。往上身看,很神气,往下身看,很匪气。他常自嘲说:“我是猴坐金銮殿,把我摆多高贵的地位,也不会是人样子!”他常在嘴边上的话:“我活着就活个痛快!”他将近五十岁的人了,腰不塌,背不驼,脸膛红扑扑的,两个太阳穴鼓着,跟其他的太监就是不一样,别的太监到四十开外早成了弯勾的大虾米啦。他对自己管得很严,不吸烟不喝酒,左手经常握着一个浅红玛瑙的鼻烟壶,右手拇指上套着个翡翠搬指。他说:“用这搬指管着我,免得我右手管闲事。”荣儿觉得,练武的人能管住自己的手很不容易。
日期:2016-04-10 23:03:32
荣儿的丈夫梳头刘很佩服他,叫荣儿上茶。于是他们便闲谈起来,谈起了老太后庚子年出走前后的事。崔玉贵愤愤地把鼻烟壶往桌子上一拍,说:“老太后亏心。那时候累得我脚不沾地,外头闹二毛子,第一件事是把护卫内宫的事交给我了。老太后西逃时,我当开路先锋,历尽千辛万苦,回宫不到三天就把我撵出宫来了。把珍妃推进井里的事,洋人是都知道的,为了转换面子,就将罪扣在我的头上了。这就是老太后亏心的地方。说她亏心并没有说她对我狠心,到底还留我一条小命,如果要拿我抵偿,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日期:2016-04-11 07:16:53
丈夫梳头刘不但好吃、好喝,还好抽(是个鸦片鬼)、好赌,当年慈禧赠给她的东西,被他几乎卖了一空。因狂吸滥赌,民国二年(1913年),刘太监病死了。荣儿把他埋在恩济庄。她顾不了太监媳妇给太监送殡会引起别人的议论,便以未亡人的身份顶丧、送灵、抱罐子来到这太监的墓地。同时,也顺便看了李莲英的墓地,给他祭奠一番。李莲英的墓地在关帝庙的北边,其墓牌坊的横眉上有“钦赐李大总管之墓”几个大字。荣儿想起李莲英与崔玉贵都是老太后身边的哼哈二将,但这哼哈二将面和心不和,各有各的心思和算盘。
崔玉贵曾对钦赐李的墓穴很不气不平,后他在海甸蓝靛厂立马关帝庙买了六顷八十亩地作为葬地,决不进恩济庄。
日期:2016-04-11 07:17:52
次年,梳头刘病逝周年,荣儿去又恩济庄添过一次坟,以后不敢再去了。那地方荒凉,又常闹土匪,一个年轻的寡妇,何必再多添麻烦呢?但荣儿心想,总有一天是要去的……
日期:2016-04-11 07:18:55
荣儿又想起当年最初知道哼、哈二将门神的故事。有一年,快过年了,紫禁城西二长街北边的百子门,已经贴出门神来了。这不是普普通通的门神,画的是哼、哈二将。东面一位是雷公脸,鸡嘴,右手高高举起降魔杵,一脚跷起来,用左手一指,鼻子里哼出一股白气来,白气很长,直到脚面,白气里裹着一句话:“哼!你来了吗?”地面上有个小妖精被罩在哼出来的白气里;西面也是一位神,同样的雷公脸,鸡嘴,右手高高举起降魔宝杵,一脚高抬起来,用左手一指,嘴里哈出一股白气来,白气很长,直喷到脚面,白气里裹着一句话:“哈!正要捉你!”地面上有个小妖精蜷伏在白气里。这是哼哈二将在捉妖。就在这“哼,你来了吗”、“哈,正要捉你”的一唱一和下,保护着西宫的后门。
但现在,李莲英、崔玉贵这两位慈禧太后身边的哼哈二将,并没有保护好老太后,也没能保护大清国。一切都烟消云散了,最多只剩下一丝物是人非的感慨而已。
日期:2016-04-11 08:02:19
1928年,荣儿听到一个令她万分惊恐的消息,军阀孙殿英炸开清东陵墓,洗劫慈禧太后所有陪葬珍宝,并挖走含在老太后嘴里的一颗夜明珠。这让荣儿心惊肉跳,晚上总是睡不着。想起当初与她一起伺候老太后的姐妹们,全都七零八落,没有一个好下场的。小娟子难产死了。春苓子嫁给个护军,男的吃喝嫖赌,她又窝囊,挨打受气,自己的一点积蓄全给偷光了,小命也跟着完了。小翠起初还好些,但一到民国年间,男的当巡警,好脸面,摆阔气,弄得吃上顿没下顿,穷得揭不开锅,不几年也穷死了。
日期:2016-04-11 08:17:52
1931年“九一八”后,日本势力进入北京,日本浪人和地痞相勾结,硬把荣儿赶出了家门。她不得不在后门东的皇城根附近赁房居住。
1937年“七七事变”后,日寇向北京(北平)发动总攻,7月29日,北京沦陷。警匪结合又演出了一出“插刀盗宝”的惨剧。半夜三更,两蒙面强人破门而入,用刀往枕头上一拍,荣儿用性命和屈辱所换来的珍宝,眼睁睁地被抢走了。濒临绝境,她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落得佣工度日。
日期:2016-04-11 08:18:50
老太后没了,大清国没了,自己的太监男人也没了,当年收藏的珍宝都没了,北京沦陷了,荣儿内心痛苦得已经麻木了。
但她依然保持矜重、恬静的体态风度,并没有流露任何怨天尤人的情绪。
日期:2016-04-11 09:16:26
丈夫梳头刘死后,荣儿并不孤单,她与两个单身的弟弟相依为命。想当年她刚从宫里出来的时候,积蓄不少,一出来就买三所房子,惹得周围人羡慕不已。她两个弟弟也公子哥儿似的,提笼架鸟,游手好闲,是两个“活宝”,幸好没有抽上白面儿。后来家产破落,出项大进项小,先从内瓤上空,后来顾不上就卖房,两所房一卖,没了进项,穷得更快,最后落得寄居北京沙滩附近的一个杂院里。两个弟弟成为菜贩子,早出午归,收入微薄。荣儿年纪已大,靠揽点针线活贴补家用,当年宫中手艺,犹未生疏。有时还要替人洗补衣服,以此度日。
日期:2016-04-11 10:21:31
荣儿眼神中难掩几分无可奈何的凄惶,但她依然保持着曾当过老太后侍女的自尊和矜持。她少言寡语,很少在院子里和别的妇女闲聊,更不用说登门串户了。别人以为她架子大,其实这是身份、财产骤跌之后的一种失落心态——自尊中融合着自卑。怕别人瞧不起,也不甘心于现在的处境,又无法自拔,于是只好退缩。这不是凌人,而是避人。这种压抑的精神,一旦受到伤害而爆发的时候,是很惊人的。
日期:2016-04-11 11:33:18
有一次,她竟然和同院西房的一对夫妇吵架。她爱整洁,不喜欢别人不讲卫生的孩子来串门玩耍。那家男的是个汽车修理工,满身油污,他有两个孩子,都脏乎乎的,小的很讨人爱,大的很讨人嫌。那个讨人嫌的脏小子偏爱往她家里玩,她隐忍多时,想方设法地把孩子从自己门口哄走。但那女人(孩子他妈)可能认为自己的孩子被人瞧不起,受了欺负,便破口大骂,与荣儿吵得不可开交。那男人竟笑着脸参与吵架,还在戏弄、欺侮这位老宫女。
只见她枯瘦的脸煞白,身子颤抖,大发雷霆:“我,捧过龙庭,抱过玉柱,伺候过老佛爷。你算什么东西!我脚下的地面比你家的房顶还高三尺!你算什么?你、你……”
那男人笑眯眯地说:“说了半天,你只是个奴才,明白吗?老太太,奴才!……”
“奴才怎么啦,在老佛爷跟前,亲王贝勒也是奴才,怎么啦,奴才!在我这奴才站着的地方,也没有你——连你们祖坟里的站着的地方。”她站也站不稳了,哆哆嗦嗦地手指着那男人。
“得了您哪!这奴才当得还挺荣耀不是?我们家坟里还真没埋过奴才!”那男人依然那么阴阳怪气。院子里看的、劝的、拉的乱成一团。
日期:2016-04-11 11:40:54
“干么呀!”房东太太大吼一声,“大清早的都怎么啦?嫌不够热闹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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