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6-03-01 21:27:00
　　第三十五章　 三万六千法（下）
　　小丽是我和刘小波的同学。当初我们在一个中学一个教室念书，他（她）们两个人刚好同桌，两个人那时经常闹别扭。比如两个人将书桌的中间画线为河，谁的胳臂肘越线了，另一个人就用自己的胳臂肘将侵略自己领地的胳臂肘坚决而又猛烈地撞击回去。又比如刘小波上课经常开小差，什么吃东西呀抄作业啦，搞些小动作，所以经常被小丽举报。而刘小波的反击措施不是将小丽的课本藏起来就是将她的圆珠笔给弄坏，让小丽急得团团转。更有甚者，刘小波趁小丽不注意的时候，用粉笔在小丽校服的背后画乌龟，将小丽气哭了好几次。

　　而我因为坐在他（她）们的后一排，又是刘小波的帮凶，至今对当年的校园往事仍然历历在目，仿如昨天。
　　他（她）们冷战了三年，简直是仇大苦深，不共戴天。中学毕业后，刘小波说终于把牢底坐穿了，庆幸不已。
　　我以为两人从此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了。可是就在我们踏入社会的第二年，一个冬天的深夜，我和刘小波吃着麻辣火锅，干了两瓶老青岛啤酒，刘小波打开话匣子，说往昔，论今日，不胜感慨，说那中学的三年是他前半生里最快乐的三年。还琢磨着找同学打听小丽的地址和联系方式。他当时的这番表态害得我一口酒呛住了老半天，我只能在心底感叹，世事无常啊，跟刘小波朋友一场，仍旧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至于两人最后有没有联系上，因为都在忙着为生计奔波，我也一直没有问他。
　　是的，小丽，他最难忘的人，他一定能想起来。
　　借着刘小波挥舞的手电，那瞬间一闪而过的余光，我看到刘小波黄色的面容凶恶，眼色凌厉，完全没有一点苏醒的样子。我稍微分了这么一下心，胸前便挨了他一脚，摔倒在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看到身后一米远处就是那一汪潭水，我要是掉进去，那肯定就一命呜呼了。
　　怎么办？拼了，我无可奈何，咬紧牙齿使出全力，一连猛击了几拳，打在刘小波的身上，将他打得退了几步。
　　我刚喘了一口气，刘小波又扑了上来。我终究狠不下心对他下死手，一下子被逼得到了潭水边，退无可退了。
　　刘小波这时横向一拳向我右脑打来，他手里的手电筒光急剧地闪了几闪。我眼睛给手电光晃了一下，没有躲开来，手电筒砸到了我的左边脖子上，手电筒上传来的一股大力带得我身子一偏，便要往潭水里倒去。
　　幸好我反应快，左手举起抵挡间，胡乱一抓，居然抓住了刘小波手里的前半截手电筒，那一霎那才没有立即落水。但是我的身子已经倾斜了四十五度，后背离潭水只有八九十厘米的距离了，刘小波只要一撒手，我必然会落水。

　　就在这生死一瞬间，我不自禁嘶叫道：“刘三毛，你狗日的真要我的命啊！”
　　“刘三毛”三字话音刚落地，刘小波脸色呆滞了一下，眼睛睁大得眼珠子都要跃之欲出，他的动作一下子停止了，手臂僵在了胸前的空中。他破口骂道：“你这头蠢驴，再敢叫我刘三毛，老子跟你没完。”
　　我听了他骂我蠢驴，不但不生气，堵塞的胸腔如斯重负，终于舒出了一口气。
　　因为生下来皮肤就白点，我妈就跟我取了我个名字叫马白，当然隐隐含有白马王子的期望。所以我每次跟女孩子自我介绍，往往就厚着脸皮自我吹嘘说“我叫马白，外号白马”，但是刘小波看不惯我这德行，每次我这样自我介绍，他就打击我说，其实你是一匹披着马皮大衣的蠢驴。
　　至于我叫他刘三毛，也是有原因的。刘小波读中学时得了瘌痢，头发掉光了。硕大的脑袋上只有稀稀疏疏的几根头发，仿佛树木被砍伐殆尽的山丘上剩下来的几根野草。班上有同学笑话他头发少，送他外号刘三毛。气得他暴跳如雷，放学后找那同学决斗，两个人打得头破血流。
　　蠢驴，刘三毛，这两个名词只有我们两人能懂。我叫他刘三毛，竟然意外地唤醒了他。看来真正能在人的灵魂上留下烙印的，是人格，是尊严。
　　我用力拉住他手里的手电筒，站直了身体，从潭边走开两步，调侃道：“ 你又不是伯乐，有眼无珠，哪里认得出我这匹千里马？”
　　刘小波还没有接话，远处的切尔尼神父冷冷地说道：“拉卡沙，杀了这两个不敬神的中国人。”
　　拉卡沙步伐僵硬，面无表情，就像是个机器人一样走到我们面前。他一言不发，一招双风贯耳，两只海碗大的拳头打向刘小波的左右耳部。这一下若要打实了，以拉卡沙野牛一般的蛮力，即便刘小波的脑袋不得严重脑震荡，估计耳朵也会聋掉。
　　面对拉卡沙这个死而复生的怪物，我们都有些心怯，加上身体有伤，不敢跟他正面交锋。刘小波闪开两步，避让开。这时，强尼飞奔而至，一个手肘狠狠地撞击在刘小波的背上。我想去拦阻强尼，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切尔尼神父已经向我逼了过来。
　　刘小波似乎也受了眼睛的影响，反应有些迟钝，没有躲开来，只听得他闷哼了一声，跌跌撞撞地不由自主地冲出十几步，方才站稳步伐。
　　强尼得意地冷笑道：“哥们儿，滋味怎么样？”
　　刘小波的面容神色看过去模糊不清，但是我知道他争强好胜的性格，必然不会低头服软。但是此际形势不利，我对刘小波高声急叫：“好汉不吃眼前亏，走！”

　　幸好刘小波还没有丧失理智，他呸了一声，叫道：“你爷爷的，老子早晚要找回来的，洋鬼子，你跟老子等着。”丢了场面话，刘小波和我如离弦之箭，撒丫子往出口狂奔。
　　我和刘小波一口气跑到洞口，却没有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响。我回头一望，远处切尔尼神父一伙人的身影朦胧，他们并没有追赶过来。我也没有心思去琢磨原由，弯腰钻出洞口，吐出一口长气，感觉脑子清明了许多，胸口不再烦闷。
　　黑暗中不辨东南西北，我迈步便走，脑袋砰的一下撞到一个结实坚硬的物体上，登时给撞得七荤八素。我捂着脑袋，眯着眼，借着刘小波手里的手电筒一闪一闪的光亮看去，原来是伊尹一动不动如雕像般立在那里。
　　刘小波拧紧了手电筒的电池盖，拍打了几下，手电筒居然不在闪烁，射出一束光来，只是亮度暗了许多，看来电池没有多少电了。
　　我撞了伊尹一下，伊尹若无所觉，他灰白色的有着几丝褶皱的额头上，眼睛闭合着，形成一条短短的竖线。因为离得近，我此际看得分明，他的眼睛是没有眼睫毛的。倒是他脸颊的边上长着十几根短短的灰白色的毛须。
　　刘小波对伊尹似乎挺有好感，打量着伊尹，热情地说道：“大块头，你吃的什么好东西长这么高？你这身板不去打篮球真是太浪费了。”
　　没想到都这时节了，刘小波还有心情开玩笑。我正担心刘小波的话语唐突了伊尹，但是伊尹的眼皮子动都不动一下，仿佛没有听见，根本就不睁眼看我们，如同老僧入定了一般。
　　刘小波疑惑的看向我，说道：“难道睡着了？这样也能睡？他真的活了三百年？”我回答不了刘小波一连的三个问题，就揶揄他道：“刘小波同学，难道你也想活三百年？你要是肯跟人家虚心学习，少吃多睡，别说三百年，永垂不朽都不成问题！”

　　“马白啊马白，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理想没有追求了？你还这么年轻，老婆还没找到，儿子还未接班，亲人还在对你满怀期盼——总而言之，简而言之，一句话，革命尚未成功，你就想着少吃多睡，永垂不朽了。你这种猪的思想极其可怕，你中毒了你家里人知道不？”刘小波一本正经的质问道。
　　“得了吧！你不就是一问题青年嘛。用不着谦虚，地球人都知道。”我反唇相讥刘小波。想着我们脱困了，即将返回地面，我的心情有些高兴起来，忘记了身上的伤痛，跟刘小波打起了嘴仗。
　　刘小波大怒，嘴巴一张，正要说话，伊尹的话语如锣鼓般蓦然在我们耳边响起；“你们为什么到地底下来？你们想做什么？”
　　他的意思似乎是说我们不该到地下来的，我不知道伊尹问这话的言外之意是什么，他语气里还带着恼怒的意味。我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我疑惑的看向伊尹，伊尹的眼皮向两边缓缓分开，露出一只灰褐色的眼睛来。他的眼神如大漠落日，有一种苍茫感，落在我的身上，我的心一下子沉重起来。
　　我神情一肃，想了想反问道：“为什么我们不能到地底下来？”
　　“你们不是来寻找永恒的秘密吗？哼！”伊尹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冰冷无比，差点将我的心给冷冻住了。
　　我们呆了一呆，我迟疑了一会儿，反问道：“永恒的秘密，那是什么？”
　　伊尹移转目光，看向黑暗里，仿佛那里藏着什么东西。过了半晌，他发出一声沉闷地叹息声来，缓缓地说道：“这里不属于你们的世界，叫上你们的同伴，回到地上去吧。”伊尹说完，就又闭上了眼睛。
　　我和刘小波互视了一眼，我在心里猜想，难道地底下真有一个世界？那又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