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离帐外两名符离远些，他才悄悄对赵意深道：“我教你不要乱说话，你全忘了！”
　　日期：2016-09-03 16:23:39
　　“我是大唐人，你们是突厥人！我不做叛徒！”?　　射勿盘陀道：“你小声点，这地界上还没你生气的资格。第一，我不是突厥人，第二，你若不答应殿下，你也做不成唐人了。”?　　赵意深伸直了脖子：“我不是唐人还能是什么？”?　　“死人。”?　　“......”?　　“你年纪不小了，还像小儿一样使脾气，等着做折本买卖么？”?　　“与小儿一样使脾气”，这恰也是赵师白曾说过的话，一下戳到赵意深心尖。?　　眼前，火把的光斑在射勿盘陀脸上跳跃不定，他的另半张脸都隐在高高鼻子的阴影里。这射勿盘陀三十上下的年纪，倒也还算年轻，一双眼却像是穿衣的铜镜，能把赵意深的脾性照得明明白白，令人不寒而栗。

　　日期：2016-09-03 17:01:45
　　赵意深问道：“我做什么折本买卖？”
　　“你在这里虚买名节，却花了你的性命，这不是折本买卖是什么？”他抬头望着在夜风中翩飞的狼头牙旗，“我射勿盘陀从来是有利则趋，无利则走。”
　　赵意深轻蔑道：“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唯利是视的人。”
　　“郎君是把‘利’这个字理解窄了。在今日这事上，它就是你的命。你卖一个兄弟的名分给殿下，不仅能赚回一条命，又可从此在突厥畅行无阻，何必连本都要赔掉呢？若你不肯，那么很快代州就会传遍你的死讯，却没人记得你的坚贞不屈。刚才你在帐内对殿下说那样不敬的话，若不是没人听得懂，殿下不杀你，梅禄咄也定会砍了你。”
　　赵意深惊道：“你能听懂代州话？”
　　射勿盘陀叹了口气，微微颔首，“看来郎君是真不把我放心上。我说过，我早年在代州做过牙郎，与郎君见过面的呀，边境纷争居多，骂人话我射勿盘陀尤是在行。”
　　日期：2016-09-03 18:05:36
　　所幸射勿盘陀看上去倒不像个坏人，赵意深看了看远处两个将要睡着的符离，又侧过身问：“你刚才说，我卖一个兄弟的名分给殿下，是怎么一回事？”
　　“你可知道殿下为什么要杀你？”射勿盘陀倒先反问了他。
　　“那自然是怕他与汉人做买卖的事传到我大唐官员的耳里。”
　　“错了，殿下一个突厥人，岂会害怕唐人？他实际是怕这事让小可汗和叔可汗知道，这其中的原因，想必我不用细说。”
　　“我只道他害怕我活着回去，将这事在汉人中传讲，原来他其实是怕默啜可汗知道......可是，阿盲不是死在你们手里么？阿盲死了，阿耶也就不知道我在这里，默棘连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阿盲骑上白头奔逃的时候，赵意深已昏了过去，自然不知后面阿盲逃走被射中一事，醒来没见到阿盲，还道他早被突厥人杀了。射勿盘陀便将赵意深昏迷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说了，又道：“殿下起初以为那瞎子害怕官府问罪，就算活着回去也定不会将此事传扬，便决定把你抛在这荒山野岭中。你昏迷之时，我将你托那瞎子报信一事告诉了殿下，所以他至今不敢杀你。”
　　“原来先前在酒肆中，我用代州话让阿盲给耶耶报信，你竟全都听懂了。”

　　赵意深原本听得阿盲没死，多少是有了些希望，又听说他已被射中心口，目光不由黯淡下去。
　　“阿盲也许是个骗子，亦或......到中途就死了，默棘连怎么就相信阿盲一定能将消息带到？”
　　射勿盘陀的眸子突然亮了。
　　“因为我将你的说辞略略改动了一番，我告诉殿下的是：你向那瞎子保证，倘若将消息带到，一定让他免受责罚，并且让他一进关口就大呼“赵意深在突厥人手里”。关口本就离他上马逃走之处不远，那瞎子当然是能撑到进关再死的，这对殿下来说，足以是个隐患。至于他到底有替你无传达消息，我可就不知道了。”

　　日期：2016-09-03 18:38:33
　　“射勿盘陀！”赵意深几乎是惊呼起来，泪水夺眶而出，这个看起来奇奇怪怪，敌友不明的射勿盘陀竟然真的一直在帮他。
　　赵师白是代州刺史，倘若阿盲将消息带到，杀了四品要员儿子的这个事一定会惊动默咄可汗，所以无论赵意深如何对阙下毒手，默棘连都忍到现在还不敢杀他，全是因为这个缘故。
　　杀不了赵意深，却也不能放他回去任他四处乱讲，默棘连便只得与他结为兄弟，请他遵守盟誓，保守秘密。

　　想着想着，赵意深倒有些庆幸自己投生在赵师白家，说也好笑，平时赵师白对他多有苛责，这也不许做那也不许做，这实是他第一次觉得给赵师白做儿子是件好事。
　　日期：2016-09-03 19:11:05
　　射勿盘陀见赵意深终于想明白了，也长舒一口气。
　　“寇雉逐食，世人逐利，这是人之常情。来，珍珠。”射勿盘陀吹响一声口哨，让那只名为珍珠的突厥雀停在他手背上。
　　“我刚来突厥的时候，人人都折磨我，凌虐我，恨不得让我去死。那时候我恨透了突厥人，暗地里抓了十余只寇雉养在一个铁笼子里，给它们分别起名为那些迫害过我的突厥人。寇雉是草原上最烈的猛禽，我每日让它们自相缠斗，把对方的羽毛一根根带血地拔下来，啄瞎对方的眼睛。我不给他们羊肉，而是逼他们吃我故乡的豪麻，有的宁可饿死，没有体力战死也不吃。可是气节有什么用，到最后这些蠢货都死了，只剩下珍珠。在死亡面前，最没有用的就是气节，所以珍珠和我一样，都活了下来。”

　　什么样的人，才能自若地说出这番话，如同在讲别人的故事？
　　赵意深盯着射勿盘陀的眼睛，那双同样褐色的瞳仁闪动着幽微的光。难道他也和自己一样，在眼睛里藏了许多秘密？
　　日期：2016-09-03 20:12:14
　　“殿下如今向你示好，自然是希望你与他做个朋友，替他保守秘密。你只要答应殿下不乱说话，便可以安然回到代州。现在我与你讲明了其中缘由，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对你和殿下都有好处。”
　　“可是，”赵意深嘴角一撇：“默棘连不过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而我也是为了逃命，这样出于无奈而结交，又怎能在以后互不背叛？”
　　“这天上飞的，地下走的，活着就为了一个‘利’字。命只有一条，世上的人是敌是友，却是随时都可以变的。”
　　日期：2016-09-03 20:13:56
　　赵意深虽不喜欢射勿盘陀张口闭口就是买卖、利益，却也让他驳得无话可说。他想起阙方才说“不要听射勿盘陀的鬼话”，劝说默棘连与自己结为兄弟是射勿盘陀的主意无疑。看上去此举为了保守默棘连的秘密，实际上却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让自己得以脱身。

　　这番苦心，实为难得。只是自己与他在今日之前从未谋面，他又是为了什么要这样帮自己？
　　日期：2016-09-03 20:33:41
　　“射勿盘陀......你到底是谁？”他明知道射勿盘陀又会换一副可怖的面孔，却还是忍不住要问一问。
　　这一次射勿盘陀却没有动怒，眉间倒是掠过一丝异样。
　　“我不过是个流落突厥的孤魂野鬼罢了，在一个没落的特勤身边，靠点小聪明苟且度日。可是你不一样，你很快就要回到代州了。”
　　今时今日，他们都是同样远离故土，流落在外的人，这就是为什么他要救他的原因么？赵意深试图在射勿盘陀的眼睛里找到答案，因为眼睛是永远不会骗人的，可是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日期：2016-09-03 20:37:24
　　“不管是什么原由，你终究于我是有救命之恩。射勿盘陀，我是代州刺史赵师白的儿子，你可以来代州找我，他日若你有需，我定当衔环来报！”
　　想到今后关隘隔隔，人生浩瀚，这一别，恐怕是再也见不到面，赵意深有些怅然，“射勿盘陀，我们还会见面吗？”
　　射勿盘陀一怔，这少年竟还怀着世间久违的至真心性，笑道：“郎君，话不要说太早，说太满。我今日可以是对你和善的射勿盘陀，今后也可能是持刀杀你的射勿盘陀，如果到时我要你自戕来报我的恩，你也肯么？恐怕有一天你连见也不想见到我了。”
　　日期：2016-09-03 20:47:30
　　赵意深突然觉出这话的古怪，生怕射勿盘陀和默棘连又合起来骗他，不免多了个心眼。
　　“对了，有一事我不明白，默棘连怎会愿意相信我？我可是刺史的儿子，若果我回去没有遵守盟誓，将他与汉人交易一事告诉阿耶，那又如何？默棘连不可能没考虑过这个情况，你是怎么劝他的？”
　　“这正是我要提醒你的，”
　　射勿盘陀的目光闪动，“等一下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请你相信我，替我好好演一场戏。大家希望你怎么演，你就怎么演。”
　　不顾赵意深疑惑的目光，他移开步子，“我不能说再多了，再说你就演的不像了。”
　　射勿盘陀一捋须髯，打掉了一只落在须上的小飞虫，朗声道：“郎君左边请！”先赵意深走入帐内。
　　什么戏？怎么演？赵意深已没有再多机会去问。
　　1. 大逻便是突厥特有的一种粗短角状的酒器。?　　2. 库穆兹就是马奶酒，今天蒙古族的忽迷思（马奶酒）就是来源于此。?　　3. 唐代人一天只吃两顿饭，晡时就是吃第二顿饭的时间，约为下午3到5点。一日三餐的习惯最早由明代晚期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