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7-04-10 18:36:00
　　三、修罗之黯绿
　　『拾玖』
　　沈月如在接受父母安排的亲事时，一定论不上喜，也论不上悲。她只是做梦一般的表情，最多的希冀，恐怕也只是期盼被揭开红盖头的瞬间，见到一张温柔合意的脸。
　　若，一切安排似梦境一场，她迷迷瞪瞪犹如闭眼，未必一定就是悲剧。
　　宿命安排，宛若强光刺眼，她要是不睁开眼，她的世界或许不会醒来。
　　但，这束光，出现了。

　　——这束光，是个男人。
　　他的名字，竟然就是石水安！
　　在汤一友和辛远寻觅木手链的路上，石水安这个人，总若隐若现。这么多年来，无人知道他的去向。谁也没想到，爷爷竟然是最后的知情者，他无意中解了近一个世纪来的谜，让那少年的眉目在虚幻和迷离中清晰可辨……原来这个人才是沈月如的恋人。意外吗？
　　竟不意外！
　　“你们为什么不救她？”
　　爷爷摇摇头……是的，来不及。

　　——在石水安和她心生情愫时，就已来不及。在石水安犹豫之时，就已来不及。在她回头取东西之时，就已来不及。在他狠心上船独自离开时，就已来不及。
　　命中的克星，便是自己所爱。
　　在船上的石水安，流着软弱的眼泪，口中喃喃：你本来可以牵着我的手，依着我的手臂，枕在我的膝上，我俩可以携手一起逃走，一起看风景，一起过东躲西藏的生活，至少，这样你会活着啊……
　　石水安悲伤的眼泪如泉般涌。不知为什么，身为船家的爷爷，睨视那男人，心里却只有憎恨嫌恶。同时，他划桨的手同心一样，沉甸甸的。这件事，他也是参与者。自己犯下了罪，自己都不可饶恕。

　　“我一看到那女子的美貌，已猜到了她是谁。过了几日，青县报纸上出了关于她的新闻，接着是她的讣闻，看到了她的遗像，才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对的。”
　　“……这事，我挑唆在先，致人死地。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一次愧疚，难以自拔。她做孤魂野鬼，享受不了香火，所以……”
　　爷爷说这番话时，头顶上有朵白色紫藤飘落下来，正好掉在他年老、布满皱褶的手上，他颤着手拈着这一朵细小，一缕阳光，斜照着柔弱的小花朵。
　　它凋落了，还残存着人间的芳香，似回忆，似映照……
　　他们从薄雾中出现前，辛木远远就已嗅见了她身上的香气——衣物的熏香，她的脂粉香，她自己的体香，还有一股似药香又似供奉菩萨的檀香，糅合在一起，组成了神秘气息，令人目眩神迷，直击人心……那股特殊而美好的气味，只在她身上闻见过，余世想找已无迹可循。

　　她与他们，那么远的距离，她的喊声，有时都被风吹得支离破碎，而唯独她的香气，在她跳入水时，直直袭来。像是被积聚起生平全部力量，风是送她最后一程者，携着那股香气，猛烈地刮向他们，劈头盖脸……她投水瞬间，香气团团将他们包围。
　　凝成一种看不见的方式，强烈的告终，无力的离散……刹那间，烟消云散，如若梦一场。
　　日期：2017-04-11 17:19:00
　　爷爷手上那朵紫藤，花瓣自枝头落下尚未染尘，宛若一朵伤花，似乎还在用尽最后一抹精魂，在盛放……人的记忆和感觉，会随时间流逝，变得模糊和片面。但惟独那个早上，就连空气中的气味，爷爷都记忆深刻。
　　“人最大的惩罚：忘不掉该忘掉的，而且还活了那么长时间。”九十多岁的爷爷叹了口气。

　　“这事，为什么没有曝光？”辛远疑惑。
　　“让两个罪犯去同世人说自己的过错？”爷爷反问，悲哀一笑，接着猛烈咳嗽起来，咳得快没有力气。辛远赶紧上前，扶住爷爷，手不停拍打着爷爷的背部。渐渐的，爷爷平静了下来。
　　“你咳的太久了，得看一下。”
　　爷爷摇了摇手，闭了闭眼睛，略微有些气短：“我恨自己的咳嗽啊，给你添了多少……”爷爷突然住了嘴，停顿只一秒，撕心裂肺的又咳了。
　　刹那间辛远有莫名的焦虑，这份焦虑似很熟悉，像早已生根在体内。
　　“等你腿好一些，我们去拍个肺部的片子。”
　　“用不着，我就是喉咙痒。让医院看，又得花上好多钱。”爷爷竭力控制住咳嗽。

　　辛远没有作声，在爷爷咳嗽的问题上，他总是提醒自己，却又在事后忘个干净。
　　爷爷很快就平静了，他颤颤拿起塑封纸，辛远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沈月如和石水安的故事里。
　　“比起她来，我活得太长久了。”
　　这个真相，也埋藏得够长久了。突然，辛远悟到了一点——世人猜不到真相的原因很简单：沈月如和石水安本就不该生情，但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两人知道此情不能为家为世人所容，于是谨慎，知情者不会多。沈家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若有知情的，能否告知给沈家父母，并不一定。就算沈家父母得知内情，想让知情者长期闭嘴，易如反掌。张家就算起疑心，也不愿接受未婚妻逃婚的事实，对于他们而言，面子比真相更重要。而石水安根本不算失踪，在女方送十里红妆前，他的工作几乎就算完结，一个已离开沈家的人，天下之大，去什么地方，都无关沈家之事。若是沈家有意隐瞒，外人无法猜出其中缘由，也没有人能将石水安和沈月如联系在一起。

　　“那石水安后来怎么样了？”
　　“我送他去了异地，孤独而罪恶的独自活了下来。但没有活太久。”
　　“怎么了？”
　　爷爷的眼神中，不再是哀伤，而是静水深流的恐惧……
　　……那从一个路人开始说起……
　　……

　　那时候凉亭这边没有沿江公路，只有崎岖山路。一只暗夜中的灯笼，在沈月如死后的一年后，踯躅于凉亭山路上。
　　原来是不知凉亭旧事的路人，赶着夜路。他走到凉亭这边，脚力已乏，于是提着灯笼来到凉亭处休息。在他进入凉亭时，愕然发现凉亭内早有他人，只见一个身着白色旗袍的女子背对着他，看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水。
　　一层散不开的香气弥散了整个亭子，整个空间似泛在黯绿中。
　　那便是沈月如，离散的魂魄聚集成一个模糊躯体，每晚留在凉亭内，问一声匆匆而过的路人，可否认识一位十八岁左右的男子……对每一位路人，她都耐心重复地细细描述石水安的外貌特征，日复一日。
　　正巧，那晚在凉亭歇脚的赶路人一听，觉得凉亭中的女子所打听的，与刚来自己村才一年的男人，各方面都挺吻合，于是答认识。

　　女鬼背对着路人，浅浅一拜，只说了一句：那有劳了。
　　说完此话，带着浓烈香气，投身夜色……转眼，便不见了人影。
　　有劳什么？路人疑惑，但也不思其他，等脚力恢复，便又匆匆上路。他却不知，那女鬼，早已附在他随身携带的黑伞内，跟着他，飘荡着，走上了寻找石水安的道路。
　　这是她第上千次的寻找，上天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