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什么时候到?”
“周四晚上的飞机。”
“那我周四来机场接你们。”
“不用。你爸爸他们开会有人接机。再说那会儿也太晚了,我们下飞机后就直接去你爸爸开会的酒店。周五你爸爸开一天的会,我白天就自己到处转转,等你下午下班的时候我们一家子见面好不好?”
“嗯,好。我尽量看看能不能周五那天请个假陪你。”
“不要请假不用请假,工作是最重要的。我和你爸爸这次来主要就是来看看你,看看你的窝。返程机票订的是礼拜天晚上的。”
“好!那妈妈随时保持联络。”
虽然寒真一气呵成地完成了跟母亲的电话对答,可是,她的心里还是异常的紧张慌乱。
她不知道她在紧张什么。
可是,她就是紧张。
看来爸妈这次是来视察她的蜗居的。
寒真环顾了一下自己这一室一厅不到50平的小公寓套房,想着该如何安顿亲爱的父母大人。
当然,她紧张的还不仅仅是如何安顿他们的身体,她紧张的还有不知道如何安顿他们的心灵。她知道,也许他们更需要安顿的是他们的心灵。
想到这一点寒真就头皮发紧。
她猜测着爸妈这次“视察”的用意。
要找她谈话了?
要催婚了?
她已经老大不小的31岁了。
唉。
寒真想想都是万分头疼。
而与头疼同时生出的,是她心中的万般委屈。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怎么在父母面前就会有如此紧张如此负疚的心情呢?
不就因为她是一个喜欢女生的女儿吗?
这难道是她的错吗?
她又不是故意的。
寒真记得非常清楚,当她意识到自己喜欢同性时(大学时代她才真正意识并明确这一点的吧),也同时意识到这一点并不能轻易让父母接纳。
虽然爸妈从来没有问过她没表示过什么——即使是在大学刚毕业那一年(那时她跟罗裳同丨居丨已经一年,并且那时的她认定她们是会一直在一起,一直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她仗着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对爸爸说,“合适的男朋友没有,合适的女朋友倒是有一个,你们要不要见?”
寒真至今依然记得爸爸听了之后顿时噤声,一句话没有说。一旁的妈妈也一句话都没有说。
大家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寒真什么都没有说的样子。
但是寒真从那一刻就知道,这句话对他们的刺激一定不是表面的平静可以掩饰的。
后来寒真每每想起那天的情形,都会生出许多感慨。如果爸爸或妈妈那天再多说一句再多问一句,也许她热血一往上涌那时就“出柜”了。
可是爸爸妈妈竟然谁也没有接她的话。
谁也没说话。
让她那满腔热血瞬间悬空凝固找不到地方释放,只得自己作罢偃旗息鼓了。
而自那以后,曾经想要借势“出柜”的冲动不复存在。现实生活给了她深刻的教训。出不出柜有什么重要,身旁没有值得的人,你去那么激动地给自己“定位”“贴标签”有什么意义呢?
寒真奇怪的是从那天之后爸爸妈妈再也没有问过她关于是不是谈了恋爱是不是有了中意的对象之类的话题。他们像是在刻意回避。
寒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回避。
是怕知道了这真的是事实?于是干脆不去知道,也就可以自欺欺人地当作没有这场事?
没有被确证的事实也就可以欺骗自己说这不是事实?
或者,父母是等着她碰壁然后自己成熟、成长直至“懂事”,然后回到他们认为的正轨?
偶尔猜想一下父母的想法时,寒真总是觉得猜不透。
她也就懒得去猜。
只要不短兵相接。她能躲得过一时便躲一时。
而且她知道,对于她自己来说,要捍卫自己的生活方式,除了自强自立,没有选择。
事实上,从发现自己喜欢的是女生并且开始跟罗裳同丨居丨起,寒真就开始学习“自立”了。所有的事情能不靠家里就绝不依靠家里。
学习。生活。毕业,工作。甚至,买房。
想想她这个年纪的人,她这样的独生女,有哪个不是理所当然地享受父母给予的一切,并且心安理得地当啃老族。
要买房了,向爹妈要钱——因为要结婚要成家啊,理所当然该父母出资。
要买车了,向爹妈要钱——美其名曰买车以后可以载着二老游山玩水,其实有几个真做到了,可爹妈都是喜滋滋地掏钱。
而寒真自大学毕业以后就再没有向父母要过一分钱。内心里她觉得,自己不能像其他父母的孩子一样去结婚生子,是对父母的一种亏欠。
这种亏欠感隐藏得很深,隐藏在她面对父母时显出的或嬉皮笑脸或油嘴滑舌或虚张声势的背后。
有时候寒真会委屈地想,就仅仅因为她喜欢的是女生,所以在面对父母时,她心底就始终有种挥之不去的隐隐的抱歉。
所以身在异乡的她,虽然时常会想念父母,可是每当真的要面对父母的时候,她的心虚、愧疚、委屈和不安又都一股脑儿地冒了上来,让她心烦意乱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儿了。
为什么即使自己这样自立、独立、凡事都依靠自己了,怎么还是不能坦然地面对自己的父母?她觉得委屈。
看看现在按揭供房的这套小蜗居,三年前她付首付的时候爸爸妈妈主动说首付他们帮她给,可是寒真坚决没同意。她说自己已经攒够了首付了。
事实上还差两万。缺的这笔钱她是找小姨借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宁可找小姨借也不愿要爸妈的,心底里,也许她是需要让自己在父母面前事事都很硬气都能撑得起自己,唯有如此,她才有底气对父母说,她自己想过怎样的人生,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有选择的权利,她也有承担那个选择结果的能力。
即便如此,面对父母,她还是无端心虚。
唉。
日期:2016-01-29 19:56:07
在心底幽叹的同时,寒真下意识地拨通了小姨的手机。
这样忐忑的时刻,她需要从另一个长辈那里去寻求力量寻求安慰。向她的定心丸和精神支柱“求安慰”。
手机一接通,寒真劈头盖脑就是一句,“小姨,我爸妈要到W城来了。”
“哦?什么时候?”
“这周四晚上。我爸周五的会。我妈请了一天假跟他一起来。说是周日返回。”
“哦。”
“小姨,我爸妈要到W城来了。”
“嗯,那好啊。正好你们也好久没见面了。上次你回家见他们还是春节吧?好像你爸爸妈妈还没有到过W城?”
“小姨,我爸妈要到W城来了。”寒真没有回答钟惜的话,像呼口号一样地又呼了一遍。
当寒真第三次把这句话说出口时,连钟惜这么淡定的人都忍不住问,“真真,你没事吧?”
“唉……”寒真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说,“没事,就是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说完之后寒真情不自禁地又叹了一口气。
寒真的两次叹气让钟惜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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