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7-04-18 12:24:00
　　他怔了片刻，摇摇头，告诉自己这是幻觉。
　　思深路长，越夜越荒凉，灯影狭长，光照着一条条黑影，像是隐藏着的鬼魅显身，枯骨头顶着萤火虫，外出乘凉。
　　广场上站了一位老妇，辛远早就注意到了她，苍白头发在风中飘荡，她环顾四周，几个小时了，一直原地打转，茫然张望。辛远将车开上前去，停在老妇身旁。
　　“奶奶，你去哪儿？”
　　老妇一动不动，不言不语，正当辛远失去耐心，准备离开前，突然她怯生生地出声了：“回家，我要回家。”
　　辛远下了车，问：“你家在哪里？”
　　老妇茫然。辛远看出来了，这是得了老年痴呆的迷路老人。他想直接送老人去派出所。当他扶老人上车时，留意到老人脖子上挂着的胸卡，上写着老人亲属的联系办法。辛远按照上面所写的联系方式，拨了个电话，一联系，果真是。

　　“我送你回家。”发动车子前，辛远喊道。
　　“渴。”
　　辛远转过头去，看到了老妇的瘪嘴已干得开了裂，他叹了口气，不知老人在大太阳下站了多久，也不知她多久没喝到了水？失去记忆真是可怕。
　　辛远把车停在路边的一家小报亭，走了出去，买了瓶矿泉水，旋开盖子将水递给老人的一瞬间，突然，这幅场景像是旧识……仿佛是另一种结结实实的触感，通过这瓶矿泉水传递到了眼前。他惊讶地深吸口气，曾经的某个时刻跃入他脑海……他跑了很多地方，一直没停下来，生意不断，忙到忘了吃午饭晚饭。到了晚上，某个客人坐到他车里时，他已饿得不能再忍。也是在这小报亭的位置，他停了车，对客人说：“你能等我一会儿吗，我还没吃饭，有些发晕。”他买了一袋饼干开始狼吞虎咽，都顾不上客人开了车门出去。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那人又上了车，然后，一瓶矿泉水出现在他面前，温柔的声音响起：“喝点水吧，别噎着。”他转头，那只递着矿泉水的洁白细瘦的手，就伸在他眼前……

　　这是怎么了？无论辛远怎么回想，他只能回想到了那只拿着矿泉水瓶的手，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那只手的主人的模样。
　　辛远瞥了一眼后视镜，老妇整个人缩在后车座内，眼瞳内空空荡荡。
　　收回视线时，他不经意在镜内瞥见自己的眼，眼瞳内空空荡荡，和老妇一样。
　　将老妇平安送到了她儿子身边时，已很晚。

　　回到家时，不自觉地抬头看三楼，两间窗户都漆黑一片。
　　走上楼梯时，他的腿略微有些沉重，脚步声在深夜中，也显得孤单和清晰，11步，7步，11步，7步，11步，到了。
　　除了他本人茫然无目标外，其他一切都秩然有序，哪怕到家的台阶。
　　他刚打开门，突听物件细微的掉地声，他打开灯，一眼便瞅见躺在地上的白色信封。
　　他盯着地面那封信，盯了好几秒，他慢吞吞拿起信，将信封拆了，取出叠得工整的信，这次的字数比以往要多：
　　日期：2017-04-19 20:54:00
　　“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二次见面吗？
　　我出了火车站，一眼就看到了你。你依旧站在老地方，身后有着大片的霓虹灯，一闪一闪的，而你站在那浮华而喧嚣的世界中，眼神清澈，像星星一样。我从没感觉过有人是这样通透干净。
　　你像一种动物，我想想……对，像那种气定神闲的流浪猫。
　　别人问你价，你淡淡回答，从不死皮烂脸的。别人离开，你也不懊恼，只是抽一根烟，望着周围，仿佛你才是过客。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迷上你了！
　　我清晰知道这一点。以前从不相信一眼两眼就能生情。现在我知道，在此之前，之所以没有一见钟情，是因为没有遇上这个人。
　　赶在另一个女乘客发现你之前，我急跑，跑进你的视线里……
　　这是多美的一天！
　　而且这一次，你不再像一个快饿昏了的孩子。^ ^ ”
　　这是情书吗？
　　是情书！很明显的。可是，对方是不是弄错了对象？
　　直觉告诉自己，被瞄准的目标物，就是自己。这些白底上的秀逸黑字，就像一只只早起的雀鸟，将他内心里的柔软和美好，从平淡生活的泥土里，啄食了出来。他不自恋，但这些文字，给予他欢愉想象，获得从未有过的宠爱。况且，信中“饿昏”两字，他的记忆刚证实。
　　放松之余，也有片言让他困惑——现实生活中，他不会抽烟。可信中写着她见到他时，他正抽着烟。
　　带着不解，再看这连缀成美好的文字，隐于暗处的模糊面孔更是不得见了。难道她自见了他一面后，疯狂追踪他的行踪，甚至把信送到医院那边？可是，阳台上那盆被她称为“我们一起买”的迷迭香又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朦胧白影，窜入他脑里：一双白皙瘦薄的手，在流光下，闪闪发亮，捧过一盆植物……意识提醒他，当他看到这双手，心中有多欣喜。是的，他一定喜欢这双手的主人。这种情感上的本能指向，不是理智所能伪造得了的。他的脑子，又剧烈疼痛起来……“答应我你要好好吃饭。”又是那个含笑的清脆声音，一根发着光的小指头伸到眼前，调皮嚷着：“打勾勾”……回忆中的光在眼圈四周积聚，像无法直视的太阳，限制着眼球活动，和脑子里思维的扩张。

　　天上有夜航的飞机，轰隆隆飞过。现实中的声音，又把他从虚幻中拉了回来。
　　他喘息，休息了片刻，然后又重温了那封信，接着把信小心折好，放到胸兜里。他呆立片刻，突然产生一念，想看看自己。
　　好久不照镜子了，他走到镜子边，注视着自己：那一双毫无光彩的眼睛，无法想象，清澈、干净等词会同眼前这个人相匹配。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或许那是一个了解自己的人，开的一个玩笑……

　　T恤前胸那只袋突起着，那封信暗藏在心房前，怅然若失间，竟有看不见的牵连，和说不出的纠结。
　　他发现一个可怕现象——久视镜子的自己，时间越久，就越不认识眼前的自己……似乎，镜子里的那人，不是自己。
　　至少，他看不到信中所说的，像星星一样的眼睛。
　　他伸出一根小手指，久久盯着它，想要在它身上看到一点往事的蛛丝马迹，但无论他怎么追溯，什么也没得到。
　　他别转头，离开了镜子，走到阳台上，抬头仰望星星……今晚的星星很多。

　　想起了汪犹衣曾告诉过他的，关于星星……它们发出的光需要几十光年，甚至数亿光年才能到达地球。这不得不让人想到，现在所看到的这些星星们，有些或许还在，有些或许早已不在。
　　真有意思，原来地球人看到的，或许是一颗死亡的星星。
　　室内的光，照着阳台上那盆已死的植物，一颗深埋在土里的野草种子，竟破土而出，在光的照耀下，显得透明澄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