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6-12-12 20:33:04
　　（正文）

　　陈正源摆着手：“你管他多少呢，赶紧拿，我陈正源的姑娘不能让人看不起！”雒金凤为难地道：“咱家里哪有这么多钱啊。”陈正源问道：“我这个月不是开了工资吗？”雒金凤一边从五斗橱中翻出一个花布包袱，一边念叨着：“你的工资是五十六块五，开出来就往关里你姐家寄了二十，然后买了四口人的粮油，花了十九块三毛六，二狗子他老爹去世，你拿了两块，你修理工具又花了一块八，还有给花买钢笔花了四毛八，这还不算零零碎碎花出去的。”说着她埋头一层层打开包袱，最内层却是一个纸包，打开来便是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币，内中大部分是印有汽车、飞机和轮船的分币，间或有一两张角币，而迫切需要的“大团结”一张也无。雒金凤仔细点了点，说道：“这些总共才两块一毛八，差得远。”陈正源一拳砸在了木桌上：“真没想到钱这么不经花，还没到月底呢工资先没了。”

　　雒金凤又问陈枝花：“花，咱们钱不够了，要不你跟老师说说，用粮票行不行？咱就亏一点，多拿出点粮票，用全国的，走到哪里都能用。”陈枝花木然地摇着头：“不行，我们老师说一定要用钱，粮票他不收。”陈正源沉吟片刻，将外衣往身上一披就向门外走去。雒金凤叫道：“你上哪儿去？”陈正源道：“我去借点钱，好歹把这关给度过去。”雒金凤扯着嗓子在他身后招呼：“那也吃过饭再去！”陈正源道：“不用，你们先吃吧，我一会就回来。”

　　陈枝梅虽然年纪幼小，但从父母和姐姐的神情中也知道事情的严重，乖乖地缩在一旁不吭声。隔了好半天她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妈，我想吃饭。”雒金凤心情不好，便给她盛了一碗粥，重重地往她面前一放：“吃吃吃，就知道吃。”陈枝梅看到雒金凤的脸色不好，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口。陈枝花则呆坐在北京凳上，盯着糊满了报纸的出神，似乎已忘记了周围的环境变化。雒金凤抱着双臂，满脸愁云地想着心事。三口人就这么或站或立地凝固在狭小的房间中，气氛变得古怪而呆滞。

　　“当当当……”倚靠在墙壁上的老式座地钟响了起来，陈枝花仿佛突然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她瞥了一眼指针，低声说道：“已经七点了。”雒金凤擦擦眼睛，似乎还未从思绪中缓过来：“你爸走了多长时间了？”陈枝花扳着指头算了算：“有半个多小时了。”“那也该回来了。”雒金凤自言自语道：“你爸的朋友也不多，王云禄，蒋建彪，褚良武，一家一家的转，半个小时也差不多了。”
　　日期：2016-12-13 16:22:15
　　（正文）
　　正说到这里，门“吱呀”一声开了，却见陈正源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雒金凤知道男人心里藏不住事，有什么心情都在脸上写着，一看表情立刻明白了三分：“没借到？”陈正源沉重地点点头：“看了这一圈，谁家都没钱啊。王云禄家的粮食还是向赵大炮倒腾的，讲好了下个月开工资再还。蒋建彪的老妈昨天摔伤了腿，你说关系这么好，照理我该买点东西过去看看，可现在咱啥也没有，买东西想都别想，就这情况咱还咋向人开口？武子家里倒是还好一些，可他的钱全被老婆把着。他老婆那人你也清楚，就是属草爬子（笔者注：蜱虫）的只进不出，还看人下菜碟儿，一听我说要借钱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武子人虽好，可他说了不算哪。咱总不能挑拨人家两口子干仗吧？”雒金凤愁眉苦脸地坐了下来：“先吃饭吧，吃完饭再想主意。”

　　一家人终于围坐在饭桌前开始享用晚餐，除了那表面已凝成硬块的苞米粥外，还有一小碟咸黄瓜条，另外在陈正源面前还放了半个咸鸭蛋——鸭蛋是自家产的，春天的时候用煮沸过花椒大料的盐水腌上，过得半月左右便成了绝顶美味，不过因数量有限，雒金凤只在晚餐时给陈正源准备，自己和孩子则拿咸菜下饭。陈枝花不敢拿眼去瞧脸色铁青得像冰块的父亲，只顾闷头喝着稀粥。粥早已凉得透了，所以拿筷子一搅和直接下肚，她心里堵得慌，那粥也没品出什么滋味。一碗粥喝完，她又盛了一碗，仍是大口大口地直接咽下，这碗粥也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她瞟见盆内粥已经不多，便一撂碗筷：“爸，妈，我吃饱了。”雒金凤道：“吃饱了写作业吧！”陈枝花嗫嚅了一下嘴唇，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终究还是从炕上拽过书包，拿出家庭作业本，趴在炕边一笔一划地抄写起课文来。陈枝梅看见姐姐写作业，也放下了手中的粗瓷小碗，拿袖口蹭了一下沾满玉米糊糊的嘴巴，从火墙上取下一只铁皮青蛙玩了起来。

　　日期：2016-12-14 18:51:10
　　（正文）
　　雒金凤见两个孩子都安分下来，这才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吃着吃着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孩子他爹，我倒想起来了，头一阵我犯头疼病那二百块看病的钱你是谁管谁借的？”陈正源闻声抬起头来，似乎并不愿意提起这个话题：“就一个朋友，他也不急着要，那钱等咱们有了再还。”雒金凤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心里在想，你能不能再朝他张张口借点儿钱，把花的学费也交上。下个月开工资了咱先把这笔钱还了，前后也就十来天，就是周转应一下急。”陈正源皱着眉头道：“前面那笔钱还没还现在又要借，这不太好吧？”雒金凤道：“咱也不是赖账的人，这不是被逼的没办法了嘛！哎对了，我问你那朋友是谁，你怎么从来不说，是不是压根就没这个人，是你编出来骗我的？”陈正源阴沉着脸，不高兴地训斥道：“你别乱说！你去医院看病时也瞧见了，我可是一摞子钱直接交上的，白花花的银子总不会假吧？”雒金凤没有接他的话，仍然顺着先前的想法开了腔：“难道说你那钱来路不正？”陈正源气呼呼地一拍桌子，吓得两个孩子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在炕上噤如寒蝉，但听他大着嗓子吼道：“你个傻老娘们胡咧咧什么呢？成天没事净瞎想，这不明摆着给我添乱吗？我陈某人行得端走得正，哪有什么事？”一贯性情和顺的雒金凤今天也火大了：“你吃枪药啦？冲我发什么火？你有本事你现在就去借钱去，别窝窝囊囊地闷在家里！”陈正源腾地一下蹿了起来：“好，我现在就走！”雒金凤见男人真铁了心要走，又追问道：“你去哪里？”陈正源怒道：“不用你管！总之我借出钱来给你！”说着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出。

　　陈正源离开之后雒金凤反倒后悔起来。她担心男人一时想不开再做出什么蠢事，也担心他会和人吵架甚至动起手来。以往上山扛木头的时候，就因为小队长在组里给他排了个“头杠”（抬木头需要八人一组，分列木头两侧，最前面两人称为头杠，下坡时乃是最沉重的工作），他抡起拳头就打了小队长个满脸花，后来雒金凤不得不垫付了医药费，还拿了两个家里结的大面瓜上门赔罪，好说歹说才将事情压了下来。今天看他这么生气，可别再惹出什么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