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姬卫东，姬，左边一个女字，右边一个臣字，知道这个姓吧？”
　　坐在面前的“姬动”握着他那听啤酒，跟洪旭手中的碰了一下，作起自我介绍。
　　洪旭心想，还“本人”呢，还真是慢半拍的“本人”，没上礁之前我就知道礁上无狗有“鸡”，就知道你“激动”姬卫东的大名了。
　　“我头一回认识姓这个姓的，姬班长。”洪旭说。
　　“哈哈，头一回好！姬姓确实不多，我们这姓可就古老了，炎帝黄帝你知道吧，黄帝他们家就姓姬。”姬卫东说。

　　“姬班长跟黄帝他们一家子呢？”洪旭想开个玩笑。
　　“对啊，嫡传的！嗨，不过咱们都是炎黄子孙，往上数，你也算我们家的了。”姬动傻乐着，特为自己的姓氏自豪的那种表情，丝毫没听出来洪旭的语气。
　　“我不算你们家的，我姓洪，洪水猛兽的洪，姬班长。”
　　“知道你姓洪，叫洪旭。浙江人士，对吧？对了，你别老是一口一个姬班长的，你就叫我老姬吧……”
　　老姬吧？——
　　洪旭一口啤酒又差点没喷出来。
　　大概也觉出了自己这么说有些不雅，姬卫东跟着又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叫老姬，不要‘吧’！”
　　姬卫东挠了挠头，咧开厚嘴唇，又自顾自地傻乐起来，笑起来露出的牙齿就跟打磨过似的，又白又齐整。
　　日期：2017-01-07 13:33:41
　　可能刚开始吃那些罐头，洪旭觉得味道还挺不错的，不像到了后来，一看到这些罐头就反胃。
　　两人很快吃完晚饭，姬卫东把喝空的易拉罐整齐地放到墙角，像还有什么用处似的。然后对洪旭说，走，带你参观一下咱们的阵地。
　　所谓阵地，还是这礁堡。
　　上礁就是上前线，守礁就是守阵地。
　　洪旭后来才知道，这句话差不多就是姬动的口头禅，差不多每天都会在他的耳边念叨好几遍。
　　屁大点儿的地方，根本就没什么好参观的，一上一下四间屋子，刚才搬物资的时候差不多已经走了个遍了，除了第一层靠里的一间，这间屋子里放的发电机和一些其它的机电设备，整个礁堡的器材和照明用电都指着这台发电机。
　　姬卫东边走，边给洪旭介绍每间屋子的用途和一些基本的注意事项，给洪旭的感觉就是明明可以一句话就能说到位的内容，姬动可能要说上五六句，好像是憋了很久没说话，突然身边有了一个可以听这些内容的人在，就不停地说，不停地说，似乎不停说话也能让姬动觉得是件很开心的事一样。

　　最后姬卫东领着洪旭走到礁堡的最顶层，顶层是一块平地。
　　平地两个角上，分别是一门小口径的对海对空的火炮，四周砌有一米左右的护栏，东侧的正中间是旗杆。四周有几个盆子里栽的搞不清是什么植物或是蔬菜，蔫蔫的绿色叶子耷拉着。旁边大大小小地堆着一些盆盆罐罐的，姬卫东说那些用来收集雨水。
　　一阵海风吹过来，微凉中带着湿热。
　　洪旭仰头看了看，夜空好像离得特别近，稀稀朗朗的星星挂在半空中，感觉就在头顶，一伸手就能够得着似的。
　　“抬头是天，低头是海，白天看兵，晚上看星。是不是从来还没有看过这样的夜空啊，小兄弟，慢慢看吧，往后日子这些够你看的。”身边姬卫东幽幽地说。
　　还是那种他习惯用的书面风格，但洪旭隐隐听出一些姬东在标志性傻乐之外的另一种情绪。
　　睡觉前，洪旭知道礁上淡水宝贵，洗澡是不奢望了，当看到姬卫东跟上甘岭一样的用水过程，他还是傻眼了。
　　姬卫东从一层库房靠里的一个蓄水池，用军用口杯舀出四杯水倒在脸盆里，递给洪旭，说你刚上来，照顾你一下，以后也得减量的啊。

　　他自己只舀出两杯。用了半杯刷牙，剩下半杯洗脸，再剩下一杯左右的水打湿毛巾，擦了擦身体，完了从毛巾上拧出来的水、之前用过的水，都接到另一个小桶里，说用来浇顶层的那些菜。
　　洪旭又想骂人，但还是忍住了。
　　日期：2017-01-08 07:50:15
　　洪旭胡乱擦了把脸，躺到宿舍床上。
　　跟上来的姬卫东走到隔壁屋子里，检查了值班室的设备，然后关了电机，周围立刻暗下来。再走回宿舍，对躺在床上的洪旭说：“咱们是大礁边上，不用夜岗，睡吧，训练值班内容明天再说。”
　　这种地方，能老老实实呆满三个月就不错了吧，还他妈训练个鸟蛋啊。

　　洪旭“哦”了一声，然后侧身，看着窗外无尽的夜空。
　　姬卫东躺到对面床上，很快就传来均匀的鼾声。再加上窗外的涛声，洪旭想，自己怎么就突然睡在了这么一个茫茫海面的礁堡之中，像孤岛一样，像突然活在了另一个世界，看不见自己的朋友亲人。
　　上礁又还是自己选择的。
　　洪旭懊恼无比。
　　来都来了，这离陆地天遥地远，游是游不回去了吧。妈的。别人能呆九个月，我三个月就呆不了？九个十天而已，十个指头能数完的。
　　洪旭躺在床上开导自己，很快也想通了。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在耳边阵阵鼾声、涛声之中，一会儿睡着了。
　　上礁第一夜，洪旭就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他梦见礁堡不知道怎么突然间变成了一处菜园子，一圈竹篱笆围着一块地，篱笆外面都是海水。菜园子里除了各类蔬菜之外，都是苹果树，每一棵树只有园子里种的辣椒那么高，但上面结满了红苹果。
　　姬卫东突然出现了，还穿着那条深蓝短裤，拿着一个很大的塑料盆，眼直直地看着那些苹果傻乐，然后冲洪旭说，你别磨叽啦，快摘啊，再不摘，等越南小鬼子来了可就没了。上礁就是上前线，你现在就是在前线呢知道吧。
　　难道我们跑到前线来收苹果吗？洪旭想。

　　姬卫东一转眼就摘了满满一大盆子，苹果堆的跟小山一样靠着他的胸口，胸口又是油，又是汗的。回到宿舍，姬卫东说，这下苹果咱们可以敞开吃了。
　　洪旭觉得苹果上有姬卫东的汗，礁上又没有水洗，就不愿意吃。
　　姬卫东说，这没关系啊，咱可以削了皮吃。
　　说着，他从衣柜里拿出来一把刀，半尺来长，透着寒光。
　　他熟练地削完一只苹果，递给洪旭，洪旭伸手来接，姬卫东的左手突然握住洪旭胳膊往前一拉，右手的刀就朝他的胸口捅过去。
　　姬卫东面目突然变得无比狰狞,说，你这下知道我为什么在礁上呆这么久了吧，我是卧底，使命就是等你上礁，任务就是把你杀死。
　　洪旭眼睁睁看着那把明晃晃的刀插在自己的胸口，也不疼，也不流血。
　　姬卫东看着插着的刀，突然醒过神似的，趴到洪旭的胸口大哭，激动地说，是我杀了你么，我怎么会杀你啊，我怎么能杀你呢？姬卫东一哭，洪旭插着刀的胸口才开始流血，然后就死了。
　　死的时候，洪旭还在想这下九十天不用担心怎样过了吧，一个晚上就结束了。
　　洪旭醒过来，黑暗中睁着眼睛，在想为什么做了这么个梦。
　　周围很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