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热的风从屋子里穿过，身边特别安静，空气就跟透明了似的。
　　“姬卫东——”
　　安静当中，这么三个字像是下意识地从洪旭嘴里跳出来，一个字一个字的，特清晰，像是第一次从哪里听到这么个名字，重复这个名字；又好像这三个字从唇齿之间发出的时候，就有一种模糊的情感于其中；并没有什么要问、要说或者有什么让他来做的，只是突然就想叫一下这个名字。
　　“咋啦？”值班室的姬卫东也没转身，只是扭过头来看一眼洪旭。
　　洪旭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喊出了“姬卫东”的名字，见他正一脸疑问地盯着自己，忙回答说：“没事，叫着玩玩不行啊。”
　　“操，小头附近不利索，大头也不好使了。”
　　姬卫东转过头去，继续看着海面。

　　洪旭看着姬卫东后背皮肤上“豹斑纹”，泛青的后脑勺，觉得屋里穿过的风要比刚才的更热了。
　　南中国海的太阳越发毒起来，就算呆屋子里，都觉着像被放到蒸笼上似的，一动不动，也是一身的汗。
　　姬卫东从屋子里拿了一把剪刀，出了屋。
　　酷热难当，这家伙是要挥刀自宫了还是咋的。
　　见姬卫东一直没回来，洪旭也跟了出去。
　　日期：2017-01-11 15:10:39
　　礁堡顶上，姬卫东正光个膀子拾掇那些盆盆罐罐里的植物们。

　　上礁半个多月了，洪旭觉得姬卫东一直拿这些植物们当宝贝，可能这远离人烟的地方，看到点儿绿色不容易吧。只要觉得太阳厉害了，姬卫东就会找来一些遮挡物挡在那些盆盆罐罐的上方，被精心照料的植物们倒也没辜负他，尽管一盆盆的不是很茂盛，但都顽强地生长着。
　　那些盆子当中，洪旭只看到其中有一盆开过花，很小的花朵，有点像在老家时的那种太阳花，越是太阳高照的时候，花开的越是娇艳。
　　洪旭问过那花叫什么，姬卫东说叫“死不了”。一开始他还以为姬卫东随嘴瞎编的，后来才知道那花就是长在南沙包括赤道一带的植物，岛礁上，岩石缝，并不苛求生存的条件，生命力极为旺盛。久而久之，大家都管它叫“死不了”，学名是什么倒没人知道了。
　　姬卫东用剪刀从几盆长高的植物当中剪下来一些叶子。

　　洪旭问他怎么舍得剪了，姬卫东说：“剪一剪，有利于生长呗。”
　　中午吃饭的时候，除了那些让人反胃的罐头，多了一小盆汤，汤里面是绿油油的叶子，看起来就让人食欲大增。
　　洪旭心想，怪不得那些盆盆罐罐只有一盆栽“死不了”，原来其它的全都种的菜呢。真够能忍的，这菜农愣是半个月没做过一次新鲜蔬菜吃。
　　“我怎么不知道这叶子能吃呢，姬动，你可真够抠啊。”
　　“抠吗？这不等着你烂裆，给你补充点维生素吗。”
　　“操，这事儿还算着日子呢？”
　　“那可不，你以为是你们家菜园子，小雨一下，蔬菜管够啊。咱们这叫数量有限，菜要吃在刀刃上。”
　　“刀刃上就是等着老子烂裆看笑话啊。”
　　“别把姬某人想的那么无情嘛，我这不是以为你小子会跟常人不一样，以为你会逃过一劫呢。”

　　“我哪儿跟常人不一样了？”
　　“你小子一上礁愣头愣脑，虎里虎气的，看起来很扛造啊。”
　　愣头愣脑，这竟然是自己给姬卫东的第一印象？洪旭一边喝着汤，一边想，人与人的感觉还真是相互的，我刚上礁的时候，总觉得他傻了吧叽的，他这儿认为我愣头愣脑，敢情守礁的就是俩二愣子啊。
　　“扛造个鸟，你才扛造！跟头驴似的，皮肤百毒不侵吧。”
　　“你他妈才是头驴呢。”
　　“说的不对吗？”

　　“别提了，我那罪遭的，差一点就到可以评残了，幸亏我那玩意儿浴血奋战，坚强不屈，熬过了水深火热的烂局面。”
　　“那谁给你上的药？”
　　“我的班长啊，他守了三个月就下去了。上药应该是礁上班长的职责之一了。要不然我给你小子上药那么有经验呢。”
　　“哦。”
　　“对了，你上礁的时候，下礁的那两战士，有一个高点儿的记得吧？”
　　“没注意，怎么了？”
　　“那小子前前后后折腾了半个多月，每次都是我给上的药，后来可算弄好了。”
　　洪旭心里觉得怪怪的，没再说话，埋头专心喝汤了。
　　日期：2017-01-20 13:09:20
　　12

　　洪旭的溃烂处很快结痂，不到一周就好了。
　　饮食起居，训练值班，姬卫东又重新严格要求起来。
　　姬卫东一严格起来，丁是丁，卯是卯的，一点不比在陆地上含糊，甚至有很多地方让洪旭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有些就觉得很是多此一举、矫揉做作的感觉。
　　这天睡觉前，姬卫东说明天就是海军节了，一早要进行一个升旗仪式。
　　礁堡上屁大的地方，就这么两个人，还升什么旗，仪什么式啊？
　　海水灌进他脑子了吧？
　　关了灯，洪旭躺在床上，一边摇着手里当扇子扇风的硬纸壳，一边怎么也想象不出两个人的升旗是什么样的一种场景。
　　夜渐渐深了。
　　姬卫东早已鼾声大作，洪旭摇着手中硬纸壳，越摇越觉得热，越热越是睡不着。看着窗外月光清凉的样子，他起身走出宿舍，来到礁堡顶上。
　　那星空几乎是洪旭一辈子也难以忘却的静美与震憾。
　　如果说白天是海天一色，到了深夜，在明朗的月光之中，海天之间的色彩就更加纯净和单一了。海与夜空都是那种完全透明的淡蓝色，月色融于海水，海面映着星空，真正分不清夜空与海面的衔接在哪里。
　　洪旭坐在礁堡顶上，背靠着护栏，仰头望着夜空。在半空里的一轮弯月，像是在穿行着，偶尔会被淡淡的云层所遮挡，但很快月色就如流水般，又将挡着的云层融化了，海面与星空重又变得更加清亮，重复那种清丽的淡蓝。海风从洪旭的身边悄无声息地从拂过，海浪拍打礁堡发出的一阵一阵轻微而柔和的声响，那样的澄澈与辽阔，那样的静谧与寂远，时间像是真的停止了，在全部的意识当中，只有那种淡蓝的深海夜色，只有在那样远离人烟的礁堡上无尽的虚无与冥想。

　　洪旭呆了很久才走回屋里。
　　月光从窗户和门边流进来，屋里也凉快了些。
　　洪旭走回自己的铺前，正准备躺下，看到对面铺上的姬卫东。鼾声已经变得轻微而均匀，他四仰八叉地平躺着，仍然只穿着那件蓝色大短裤，感觉比白天那种壮实的样子要显得匀称。洪旭几乎是下意识走到姬卫东的铺前，愣愣看着他熟睡的样子。
　　他的皮肤，或许摸上去会是那种凉凉滑滑的吧？洪旭就要伸手去感受那皮肤的凉滑了，却蓦地收回手来。担心他忽然醒来，发现了深更半夜的，他盯着他看，所以蹑手蹑脚、快速地走回自己的铺前，匆忙躺下，眼睛却还盯着姬卫东那边。
　　那时候，“同志”这个词还没被赋予其他的含义，洪旭也并不知道什么叫性向，也并不了解他自己。只知道自己看那种录像的时候更多的看其中的男人，在公共浴室里会偷偷看身边的裸体。当自己真正的第一次具体地对某一个人有那种想要去亲近的感觉时，甚至是伸出手去想去摸这个人，这样的行为和举动，还是很让他不安了好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