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7-07-04 10:51:48
　　她心中一直有这心结…他惊讶，却又紧闭着嘴，一字不发。
　　“只问你一句，不要回避，直接回答，能做到吗？”
　　辛远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汪犹衣的眼神狂乱，杂糅着欲望、克制，她如快死之人用尽全力吐出最后遗言：
　　“要我等你吗？”
　　辛远吃力地迎着她眼中的炽热，心中有痛切的感觉，宛若自己的手足，正在被自己残忍切除。
　　“我们是兄弟，不是吗…”辛远本能想回避这个话题。
　　还未说完，汪犹衣歇斯底里地抢白：“你直说！”
　　他摇摇头。这个答案，迟早要出口的。看着她直视着他的通红眼睛，于是他出口了：“不要，衣衣。”
　　她活着，仿佛只是为了等待一个尽头，她的眼神顿时暗淡了，整个人如泄了最后一口真气的木乃伊，苍白枯槁。她没再说什么，走了出去。

　　他心乱如麻，低着头，站了很久。
　　他无力做什么…他和她之间的情感，输出方向已错误，患上了贫血症，输什么都是多余，做什么都是残缺。
　　但是，她这个样子…他想到了她顿时失去了血色的脸，她眼神中的恍惚…她一直是洒脱、快乐、开朗的，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忧伤。如果她肯冲他破口大骂，或像平时那样极尽讽刺之能事，他或许不会这样忐忑不安…她的灵魂像是攀附在他的身上，他开口说了不要两字，她的灵魂顿时无力地飘落下来…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取了车钥匙，拔腿追了出去。

　　流火街上只有寥寥几人，一辆洒水车轰鸣着生日快乐歌，响彻街头，沿路喷着水，湿濡着街面飞起的尘土。
　　汪犹衣和她的车无影无踪。
　　辛远开车，一路追寻，沿着后街爬上了一个坡道，还未爬到坡的顶端，猛然有个女人发出粗厉喊声：“我先看到的，你给我放手！”
　　车子一爬到坡上，映入眼帘的是两个拾荒人，一男一女，用一种奇怪的握手姿势，面对面地对峙着。

　　他们的手，紧抓一只空的大塑料油瓶。
　　拾荒女人身后是一辆三轮车，满满一车压扁的硬纸板盒子。而那背朝着辛远的老头，身后是一只又粗又脏的麻袋，一只大雪碧瓶东倒西歪地扔在麻袋上。
　　雪碧瓶…刚要与他们交错而过的辛远刚意识到，一个急刹车，车子停了下来。辛远下了车，朝他俩走了过去。
　　老头正不急不缓说着：“我先拿到这瓶，你讲不讲理？”
　　老头毕竟还是个男人…女人的脸色已有些变了，但仍强词夺理着：“我先看到的，就是我的！”
　　辛远走过去，拍了拍老头肩膀，喊了声：“你在这里？”
　　女人一看，误以为是老头帮凶来了，终松了手，心不甘情不愿地迅速骑上三轮车，脚踩着踏车板，脸色沮丧懊恼，嘴里嘀嘀咕咕着，也不知道在骂些什么。
　　老头转过脸来，果真是火车站那位拾荒老人，辛远心头一阵兴奋。
　　老头咧嘴一笑，问道：“我怎么不在这里，我天天在。”
　　“我找了你好几天。”
　　“哪里找我？”
　　“火车站。”
　　“我天天也在那边啊？”老头迷惑地问，“找我什么事？”
　　辛远陡然觉得不知从何说起，眼看着老头弯下腰来将空瓶放进麻袋里，便无话找话：“同个女人还争个塑料瓶？”

　　老头笑得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这塑料瓶呢，的确是我先拿到的，如果花个十来分钟去仔细想想，或许送她也算了。可当时一秒两秒，想不了那么多。”
　　“真会找理由。”
　　老头继续说道：“比方说啊，我手上只有十块钱，这点钱是明天的饭钱。如果我刚经过一个烟摊，恰巧上了烟瘾，在一秒钟之内肯定拿这钱买烟。如果我离那个烟摊还有十分钟的路程，就这么十分钟，足够让我想想清楚，我到底是拿这钱换现在的烟，还是明天的饭？”
　　“这样说来，一秒的选择，比十分钟的选择，更可怕？”
　　老头斜睨着地上那只麻袋，脸上保持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反问：“难道不是吗？”
　　地上的麻袋，像吞了猎物的蟒蛇腹，隐约勾勒出那只空瓶的轮廓来。辛远突然无言以对…是啊，若凭本能行事，或许就是如此，谁知道呢？毕竟深思熟虑和冲动行事，是两码事。那个一秒内做出选择的自己，每个人一定都不熟悉。
　　老头弯腰，捡起麻袋，正欲离去，辛远这才回过魂来，他喊住了老头。

　　“有人说，你看见过我的女朋友？”
　　“是啊。”老头毫不含糊地回应。
　　“什么时候？”
　　“记不得了，几个月前…不对，应该是一年前，可能也是在夏天？”
　　“她，长什么样子？”

　　老头挠了挠头皮，嬉笑着问：“自己的女朋友长什么样子，你不知道？”
　　辛远不作声，老头从辛远眼神里意识到他并非在开玩笑。
　　老头的嘴巴无味地咂巴了几下，打了个哈欠，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一个报亭。辛远心领意会，跑了过去，买了一包烟来，递给老头。
　　老头不客气地抽出一根烟来，老练地递给辛远，辛远摇了摇头。老头自顾自点上烟，把剩余的烟放进了口袋里，深吸一口后，豪气一挥手，“来，跟我走！”

　　辛远让老头上了车，由老头指路，七绕八弯，来到一个偏僻桥洞下。
　　原来这是老头的栖身之地。
　　几块塑料布圈成一个很简陋的家，一床破棉絮上放着一张破席子，显然是老人的床，北头有灶，有锅碗瓢盆，里面堆积了一些似乎“很有用”的杂物，但一眼看去，显然都是捡来的废品。
　　“当心，这是一扇门。”老头帮辛远掀开一块塑料布，两人猫着身，走到桥壁下，只见上面粘满了一些图片，乍一看，很乱，但乱中又有序。
　　没想到老头还有这收集癖。
　　老头指了指某张照片，对辛远笑呵呵地说：“瞧你女朋友，不是在这里吗？要不是我认识你们，这照片早在垃圾场里了…”他又指了指挂着的一件很嬉皮士般的牛仔衫，“连带这件衣服！”

　　辛远一眼看到老头所指的照片上，淡红背景下，是自己和某个女孩子的合影…凑上前去，似乎有一片迷雾蒙住了眼，他的头晕眩，狠狠闭了闭眼，猛地睁开…模糊图像渐渐清晰…他自己穿着带着骷髅头的牛仔外套，笑得很灿烂，搂着同样在笑的女孩…她很美，眉目清明。在白嫩肤色反衬下，瞳孔色如琥珀，闪着光芒，如宇宙中最斑斓的色泽…记忆暗房中，她的脸，配合着他脑中出现过的那双手，终于完美地合并了，一帧帧的虚影终于定焦了，被定格，放大了。

　　桥洞下，一阵裹挟着凉意的风，吹来。有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更深更远的东西，正活了过来，蹑入他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