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觉得我太小，应付不了学校的情况，不同意我上学。
　　可是我心痒痒得很，我撒娇卖萌，软磨硬泡，鼓动两个姐姐出面担保我在学校的安全，妈妈才肯带我去村里的小学报名。
　　到了报名点，事情进展得并不顺利，只因我个头又小，看起来实在不像学龄儿童。
　　负责招生的女老师上下瞄了我一眼，就把我当成空气，晾在一旁接待其他家长。
　　我妈也很识趣，一直等到其他其他家长都报名完了，才领着我凑上前。
　　我妈刚准备开口，老师就连连摆手：“太小了，回去回去。”

　　我一听急了，小手抓紧了我妈的大手，嘟着嘴含泪看向我妈。
　　妈妈轻轻给了我一个摇头的小动作，示意我不要哭。然后笑着回答老师：
　　“已经快五岁啦。他平时很听话，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老师并不买账，直接张口反驳：“我们这里就没这么小上学的。到时候尿裤子、不吃饭、找妈妈，一大堆事儿我们管得过来吗？满六岁再来吧。”说完又开始忙着接待其他过来报名的小朋友。

　　说好的学前班读不成了。我的内心几乎是奔溃的，趴在家里哭了整整三天。
　　可是，哭也没有办法了。
　　第二年春天，下学期开课，爸妈又重新带我来了学校。
　　这次，我爸调度他之前在学校任教的人脉，做足了功课。
　　那年负责新生报名的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胖阿姨。
　　胖阿姨问我妈：“小孩多大了？”
　　我在一旁抢着回答说：“快六岁啦！”
　　（其实刚满五岁）
　　胖阿姨咯咯笑了起来，她摸摸我的头，然后冲着我问：“告诉老师，会数数吗？”
　　我奶声奶气地直接开口：“1、2、3、4……”一直数到胖阿姨笑弯了腰，忍不住主动叫停我才肯停下来。
　　我眨巴着眼睛盯着胖阿姨，生怕她不同意。我开始主动给自己加戏，我说：
　　“老师，我会算加减法，还会唱歌……”说完便自顾自地唱起了我的代表作——《三百六十五个祝福》。
　　最后胖阿姨似乎很高兴，把我抱在半空中亲了又亲。
　　就这样，1993年春天，我终于有资格背着小书包，跟在一大群姐姐们屁股后面去上学。
　　日期：2016-11-25 18:12:37
　　#　Age 5，E02　#
　　学前班的班主任姓“李”，正是报名时候的那个“胖阿姨”。
　　李老师是真心喜欢小孩，也真心热爱她的工作，这跟学校的其他的老师很不一样。

　　虽然我是下半学期才空降到学前班，但李老师对我有着近乎专宠的偏爱。
　　但凡有教学演示课，她总是把我作为人肉道具，引导我在课堂上表演。
　　有一次，区教育局的领导要来学校做教学检查。
　　为了配合第二天的课堂展示，李老师经我爸妈同意，把带我去她家，连夜培训 “讲故事”的课堂展示环节。
　　李老师住在隔壁村，一座二层高的小洋楼，在当时的乡下是很体面的知识分子家庭。

　　她把我带上二楼的小书房，彩排练习讲故事。
　　故事的名字叫《多嘴的八哥鸟》。
　　我们从晚饭后开始练习，一直到天黑。
　　故事的结构很简单，可我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却怎么都记不住。

　　越记不住，我越着急，越着急就越记不住。最后干脆自暴自弃，开始奔溃大哭。
　　颇有点“这三五简直太难了”的意思。
　　我这一哭把她隔壁的儿子给闹得睡不着了。
　　李老师的小儿子当时大概十五六岁，留着帅气的长刘海，名字大概叫“铭”（或者是明、鸣？）。
　　他眯着睡眼惺忪的小眼睛，光着上半身摇摇晃晃向我们走了过来。
　　他在我面前蹲下来，眼睛仍然没有完全睁开。

　　两根锁骨镶在干净的胸前，肩膀清瘦，喉结突出，单薄的身体微微冒着一股热气。
　　他开口说：“小鬼，还哭？信不信我把你从窗户扔出去。”
　　我收起哭声，愣愣地看着他，不敢说话。
　　他歪着嘴，吹了吹耷拉到眼睛位置的头发，表情略显无奈。
　　然后他捡起桌上的故事书，漫不经心翻了几页，冲她妈说：“这很简单嘛！我来教。”
　　男生照着书本，配合一些简单的动作，在我面前生疏地表演起来。
　　他像换了一个人，从之前的颓废变得鲜活起来，单眼皮，整齐的白牙，长长的头发甩起来尤其好看。
　　这样一来，我很快记住了故事的情节，以及他略显滑稽的几个招牌动作。
　　到晚上临睡前，我们已经排练得想当熟悉。
　　李老师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铭也觉得颇有成就感。
　　他拨弄着我的小脑瓜，开心地跟李老师申请：“妈，我太喜欢这个小鬼了。他今天晚上跟我睡小床，好不好？”
　　李老师正犹豫呢，我这边已经迫不及待替她回复说：“好~。”
　　李老师扑哧笑出声来了，逗我说：“小宝这么喜欢铭哥哥啊，铭哥哥也一直想有个弟弟呢。”
　　说完，她又看向她儿子：“那铭哥哥晚上要小心照顾，可别把小宝挤下床。”算是同意了他的申请。
　　关灯睡觉前，李老师把我抱起来放到一张单人床的内侧，睡前再三跟他的宝贝儿子交代，晚上要多留心，不准踢被子等等。

　　铭显得有些不耐烦，推搡着把李老师请出了他的小房间。
　　灯一关，我瞬间咯咯笑起来，像进入了一个秘密基地一样兴奋。
　　铭光着上半身，侧躺在我旁边。
　　他捏捏我的鼻子，故作凶悍道：“好啦好啦，小鬼别闹，老实睡觉。”
　　我果然很听话，把小手搭在他胸前，眯起眼睛开始入睡。
　　他的胸腔有节奏地起伏，让人感觉安稳。

　　几乎要睡着了的时候，只听到“踏哒”一声响，电灯又被谁拉亮了。
　　李老师穿着拖鞋，披着头发走进来，缓缓抱起我往外走。
　　一边出门一边冲着床上睡眼迷离的铭说：“还是跟我睡，你自己睡觉都不规矩，让他着凉了可不好交代。”
　　第二天，课堂演示很成功。我配合简单的动作，绘声绘色讲完了整个故事。
　　最后排的女领导在下课后一把冲上来抱起我，用嘴巴吸住我脸上的酒窝拼命往外拖。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行径当场吓哭。但老师们和领导们却笑得更大声了。
　　直到后来，我还常常想起李老师家的儿子。想起他睡眼惺忪头发凌乱，裸露着上半身，为了逗我笑，蹦蹦跳跳的模样。
　　后来我多次暗示李老师，我说：“李老师，李老师，我好久没去你家里讲故事啦。”
　　李老师简单回答说：“是呢，过几天我教你讲新的故事好不好？”

　　我接着又道：“铭哥哥也一起吗？”
　　李老师却回答我说：“你铭哥哥长大了管不住了，现在住到学校去喽，周末才回来。”
　　这样的话，那好吧……
　　93年秋天，我欢天喜地升上一年级，此后也再没有见过那个叫“铭”的大男生。
　　可是，记忆力始终留着那股青春少年的味道，闻起来像被太阳晒过的被子，特别想把脸凑过去蹭一蹭。
　　我想，那可能就是哥哥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