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我问过老邱，他是怎么看出来那个男学生溺水了的，我这边离得更近，但我看他口鼻都在水面上，怎么就溺水了呢。
　　老邱还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不过他的回答倒是很正式，他说，人的溺水有时候就只呛一下水，身体有自我保护作用，再呼吸的话水进了肺子里，几分钟就能死掉，所以会有一种暂时关闭呼吸，意识也随之陷入暂停。
　　我又问，那那个男生明明已经浮出书面了，这种保护机制怎么不停止呢？
　　老邱不屑地说，既然是非自主的反应，哪是想停就能停的。神志都已经不清了，身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安全什么时候危险，所以就一直关闭呼吸。至于浮上来嘛，那是人的本能，肺里面又没进水，手脚重，腔子轻，托着脑袋就在水面上，不过这时候要是不及时施救，有个几分钟自己也能把自己憋死。
　　我虽然从小下河游泳，但是溺水事件还真是从来没有遇到过，以前老家是听说有人淹死，但是都是自己不认识的外人，家长也没跟我们说过这类的事情，真没想到，还有这种脑袋漂在水面上把自己溺死的情况。

　　我又问老邱，那他怎么判断一个人是在练仰泳而不是已经溺水了呢，看上去动作像得很，况且现在泳池的人都带泳镜，挡着眼睛看不到眼神，怎么判断。
　　老邱这时候就神秘兮兮地一笑道，“你做救生员才几天，这活儿你以为真那么容易，咱们三个看着这么丁点大地方，你真以为白吃饭，该你们学的可多了去了。”
　　他没有明说是怎么判断的，我后来一直又问他，他才说，其实没有什么特殊标准，经验丰富的救生员不是靠某一个或者某几个标准来看的，靠的是长年锻炼的眼力，能分辨出有些人的姿势，动作，等等细微的不对劲儿。
　　我当时还以为老邱是推脱不肯告诉我，后来慢慢才明白，他说的一点也不虚，老救生员确实是有那么点儿眼力的，池子里的不管大人小孩，有没有溺水一眼就得瞧出来，但是这种眼力没法跟别人说明白，每个人判断的路数也不一样。

　　【0.010完，待续】
　　日期：2017-08-28 13:54:53
　　【0.011】
　　从那以后，我对老邱的印象有了大大的改观，虽然他还是一副臭屁哄哄的样子，对我们俩新人一直有点冷冷淡淡的，不过我们慢慢也就知道了，他就是这种性子的人，外冷内热。
　　杜宾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什么也不放在心里，不过我从那以后，就经常有意无意找老邱聊天，希望跟他这个老救生员多讨教讨教。说我不爱学习那是课本上的知识，那一次的事件给我的触动很大，别人的工作干得好干不好没多大差别，我们干的是人命买卖，一不小心就能耽误别人性命，虽然我不是那种菩萨心肠，但是我很怕万一在我手上，没能救下别人的性命。
　　其实每个老救生员都怕这个，我问老邱，他说他也怕。

　　由于我经常热脸往上贴，加上还隔三差五买点香烟饮料散给他，伸手不打笑脸人，老邱也不好意思一直跟我绷着脸，慢慢地也能跟我聊上几句话。
　　老邱干救生员已经十几年了，他老家是山东青岛的。青岛下面有个县区叫即墨，当地人都读“即蜜（mi）”。我诸多功课里面语文和历史学的最好，以前有个课外书上好像读过，燕国的乐毅攻打齐国，把齐国全境占了，就剩下两座城，其中一个是即墨。后来平原君田单守着孤城即墨，用反间计和火牛阵大破燕军，一举又收复国土。
　　我把这个故事给老邱讲了，老邱说他真没想到自己的老家还有这么精彩的历史，而且看得出他还挺有些自豪的，我俩关系竟因此拉近了不少。
　　当然，后话是我后来才知道，古代的即墨好像不是老邱的老家，而是今天山东平度县边上，不过这个我就没敢再跟老邱说过。

　　老邱说，青岛人靠着海边，个顶个下水游泳都是好手，他年轻时候就跟人出来打工，一直干救生员。他家里爹娘早就去世了，一个大哥一个妹妹联系也不多，最亲的就是老婆还有个女儿，老婆在老家的厂里上班，姑娘今年上高三了，明年刚好高考。
　　一说到高考，我又有点惆怅，出来半年多了，高考结束之后家里都劝我复读，我是一意孤行出来打工，干过工地，虽然如今不用再干了，找了个救生员的工作，就算是不错，可是，我的心里还是有一点点遗憾，虽然我不喜欢学习，但是不代表我不想上一上大学，哪怕当一种体验，可是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些又是题外话了。
　　【0.011完，待续】
　　日期：2017-08-28 14:37:14
　　【0.012】
　　跟老邱聊得越深入，老邱也开始给我讲一些不怎么对别人说的事情。
　　老邱问我，“谢日星，你说游泳馆有多少淹死过人呢？”
　　我没想到他问这个，但我心里还真没个准答案，不过我大体觉得，游泳馆一般还是比较安全的。
　　“应该没多少吧。”我说。
　　老邱伸出来一个巴掌，五指张开在我面前晃了晃，慢悠悠说道：

　　“五年。五年以上的游泳馆，大概有一半都淹死过人。”
　　我被他的回答吓了一跳。
　　老邱看到我的表情很满意，他继续说道：
　　“你别不信，我出来做这个做了快十五年了，虽然只待过六家馆子，但是认识的救生员比你们家亲戚都多，我下水救人至少两百趟，不说救活的有多少，就说没能救活的。”老邱说到这里，神色明显有些黯然，他摇着头叹了口气。
　　“十个人，整整十个人！”
　　我听到老邱说话的时候，牙关都是咬紧的，显然这些事情他也不想多回忆，对救生员来说，救不活一个人都是沉重的负担，何况整整十个人。不过我还是有些诧异，老邱这种经验丰富的老救生员，竟然都有十次之多的失手。

　　“老邱，你说的真的假的，你也会有失手？”我有些狐疑地问道。
　　老邱沉默一下，继续说道：
　　“不仅仅是失手，还有的时候走了眼，我刚开始也是像你们一样的愣头青，以为自己水性好就够了，但是没有谁第一天上班就是老师傅，眼里手上都是练出来的。”
　　后来老邱还告诉我，干我们救生员这一行，很少有干到二十年以上的，像老邱这样的老救生员已经是不多见。有三个原因，第一，四十多以后体力不如年轻人，救人有时候也往往是最凶险的时候，岁数太大自己也有危险；第二，一般干个十几年，能救人的机会很多，虽然救生员没有刻意去索取什么，但是毕竟救命之恩，很多人都会想着报答，运气好的甚至能结交到各行各业出众的人物，救生员是个不稳定的工作，只要不想干了，很多都能在别人帮助下找到更好的工作；而第三，干了十几年的救生员少有从不走眼失手的，每一条流逝的人命压在心上都是沉甸甸的，工作起来负担也重，很多人怕压力太大也就不想干了。

　　【0.012完，待续】
　　日期：2017-08-29 08:58:14
　　【0.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