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猎手》
第2节

作者: 蒋聊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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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2016-09-15 22:30:00
  我冲出了这片水域。
  仿佛猛然间从梦中惊醒,此刻,我,发现自己,坐在家里,在书桌前,正在看一本书。

  我的家在一幢拥挤的楼里,楼在一个拥挤的住宅区里,在一个拥挤的小区里,在一个拥挤的城市里,在这个拥挤的世界里。如果把我此刻所存在于其间的世界称为现实的话,那么刚才经历的那是什么呢?是梦境还是幻镜?
  度过了最初的愣怔与恍惚,我开始审视这个世界,它的真实度。一个世界的真实在于它的细节。而一个“我”的真实,就在于跟这些细节的所有关系。我之成为我,必须以一个世界为背景来解释。而我现在就存在于这个世界里。
  主词“我”需要界定。当我这么做时,我发觉能提供的“谓词”并不多。我对于自己和世界了解太少。
  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住在这里?为什么有这么一个家?
  我能明白这是我的家,也知道我在这儿住的日子不短了,除此之外,我查找不到存在于此世的更多证据和理由。如果是这样,我的存在就是不牢固的,多余的,甚至是虚无的。一想到这里,我就真的开始虚无起来,仿佛正在远离这个无法把握的现实。
  我的精神往上飘浮。然后,我就注意到了桌上的那本书。
  其实刚开始我的双眼就是对着它的,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它并没有被打开。
  封面上赫然印着《聊斋志异》。

  刚才那梦幻般的经历又从我的心头颤栗而过。这个世界也随即变得梦幻,正在变幻为一片水域,向我笼罩而来。
  我还是决定翻开那本书,就像拿到了密钥一样,也许它能为我解开谜团。
  开篇第一个故事,《考城隍》,讲的是某人死后经过阴间考试,被阴间官僚体系选拔为某地的城隍。
  我在迷蒙的状态中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当我认为自己就要无可奈何地消失的时候,电话响了。
  那是我的手机,来自这个现实世界的联系。
  “喂,喂,谁啊?”我握着手机,就像抓住了水面上伸来的一根救命的绳索。

  “老三,是我啊。我的声音听出来了吗?”
  “听出来了。是什么事情?你现在在哪儿?”
  那边叹了口气,就开始含含糊糊地说,他现在遇到了麻烦,这种麻烦只有我这样的人才能解决。“我现在就做你的客户。”他亲切地暗示会给我报酬。
  “麻烦?哪方面的?”
  “找你,还能有哪方面的?”
  “那倒是。能说得具体一点吗?”这根救命绳索把我拽住了。我觉得我正在这个可能现实的世界沉淀下来。我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有什么用意。但我必须得稳住他。
  “你们做猎手的,是不是在城隍的名义下?”他问。
  “是。”
  “那你见过城隍吗?”

  “城隍庙早就没有了,我上哪儿见去?”说这话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拥有了关于这个城市的城隍庙的知识。
  “现在,有人告诉你,有一个新的城隍就要上任了。你信吗?”
  “这个嘛……它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不是跟我,是跟我老婆有关系。”
  “啥?”我装出吃惊的语气,“你结婚了?对不起,刚才我搞错了。听你的声音,我以为是王二毛呢。”
  “我是成王,成王啊,你怎么搞的?”
  “你是成王,那我就是败寇。”
  “唉,洒家现在才是败寇。”
  “你老婆死了?”这是个随口的玩笑。
  “不是那个,我说的是现在这个老婆。你见过吗?”
  “咱俩先见个面吧,现在!告诉我你在哪儿。”
  日期:2016-09-17 22:23:00

  我知道我是谁了。我叫商三官。这是我的名字。我对着镜子,看见了自己。这就是我的外貌。对,这就是我。
  我这种人,叫做“聊斋猎手”。
  我们不打猎,也不杀人越货,而是与怪力乱神打交道。如果有谁切实地感受到妖魅之类的威胁,可以花钱雇我这样的人来解决问题。
  这就够了吗?不不不,我知道的仅仅只是这几句话的内容。没有更多。这个内容是现实生活配置给我的。一旦明白了这一点,它就属于我,成了我的一部分。我要向现实索求更多的内容以配置到这个“我”上面去,就是说我需要更多的细节。

  我认识这个叫“成王”的人吗?在我那未知的“过去”里存在着这么一位朋友?
  他给我打电话,这件事是真实而确定的。一旦这样的事情迎面撞上,它的来龙去脉会自行延伸出来。很快,我就意识到我真的有这么一个朋友。我所应该了解的有关他的事情就像雾霾散去的城市一样变得清晰起来。更准确地说,我过去的生活内容,那些盘根错节,那些令人渴慕的细节,不断得到补充。
  我拥有关于一个人如何才算是合理存在的所有知识,比如需要对经历的记忆,需要亲属关系之类的,然而就是缺乏关于自己的内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反复询问自己。
  我能够基本确定的只有一点:这并非源于失忆,并非因为某个外在的触动而恢复了我某部分的记忆。如果我藉由这一点内容就拼命折磨自己的脑子,试图找回更多的记忆,那是白费力气。这都是因为那种虚无感。它对我的威胁非常迫近,就在我的周围,随时可能将我替换。我要么存在于世,要么就是虚无。我清楚自己必须要从这世界获得更多的谓词,获取我的生活依据。我的存在,必须深入而合理地嵌入这个世界。

  我必须得向我自己或者某个潜在的对象说明:我来自于这个世界。
  我很快就行动起来。我下了楼,上了车,与成王会面——这个过程实际上跟我毫无关系。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的。直到我站在成王的画室里才又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才明白自己刚才完成了那么一个过程。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某段时间内,我只是个木偶,由别人操控来完成情节。而等我自身的意识又幸运地降临时,就由我自己来完成后面的情节。
  这种感觉让我强烈地认识到,我的“自我”随时可能被剥夺。也许存在着某个极限值,如果我不能尽快超越那个值,就再也不可能重回自我了。真正要命的是,我不知道那个值是怎样的,那个限度在哪里。所以,我就必须得抓住我能拥有的现世机会,贪婪地吸收呈现给我的一切细节。

  我在成王那装饰意味颇浓的画室见证了他如今略显浮肿和憔悴的面容。
  我观察着他,我把他当作了某个象征,象征我活在世上的希望。我在脑子里不断描摹或弥补着那个本应原有的印象。
  显然我们至少有一两年没见过面了。此外,他的一切就是我意识中的那个样子。真实而细腻。我就坐在他面前。我尽量掩饰自己的内心,继续使用着玩笑的口吻,来缓解与生活内容紧密接触时的那种紧张和兴奋感。 “最好讲点离谱的事儿,兄弟。”我说。
  他的语气略显凝重,但是口才很好,不是那种浮躁的口才,而是完全浸染了生活的那种口才,带着自己的情感。我被他的故事吸引了。随着他的讲述,我慢慢变得自然而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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