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来认为,无论当时多么努力,都无法掩饰自己的迷茫。别人问你现在怎样,我就说:“很好,怎么了?”我打心眼里希望自己能表现得镇定自若,但是别人跟我谈话的内容,我很快就忘了。
更重要的是,我忘了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身在何处。过去的内容和现在的内容我都记不住。我的脑子一定是丢在洗衣桶里被高效超浓缩洗衣粉彻底漂洗了,没有存储任何有效信息。
有个人一直在我跟前唠叨,问:“现在明白了吗?”
“什么?”我忍不住反问了一句,一下就露馅了。
“那就再休息一会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是一家人。”他做着一些刻意的手势,手指在我眼前晃晃悠悠,声音中的某几个音节很突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真的感到疲惫,脑袋笨重得好像抬不起来。
再次清醒后,他说的东西,我能记住了。
日期:2016-10-14 21:25:00
我就是一个载体,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信息。而存在于世界中的我,就是存在于各种交互关系中的我。我并不介意这些信息具体来自于何处,在内容上是多么的不同。无论如何,我都是在一种关系背景中铺设并呈现自我,或者,在另一种关系中铺设并呈现自我。
我得承认有的时候自己确实会犯楞,思考一个玄妙到近乎愚蠢的问题:我能独立地存在吗?
这种问题往好了说,属于自讨没趣。我发觉无论怎么努力地去设想,都不过是在一个基础背景上去反叛,把弯的改成直的,把黑的改成灰的,如此而已。
任何的自我,都可以认为是在两种想象方式上存在。当你认为自己在经历一段传奇时,就是在以一种人生对比另一种人生。当你认为自己的生活太沉闷时,你也是在对比中得到的乏味。就像我,总认为自己缺了很多应该有的内容,并因此惴惴不安。人说怀璧其罪,我对罪过却是人都该有的而我却没有。好像总有什么势力会惦记上我,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我铲除掉。
我的缺失,就是相对于世界的认知。
因此,我会这么认为;活在世上没有什么应该或不应该的,有的只是必须这样或必须那样。我不能把自己从世界中摘出来。无论怎么选择,其实都是在既存的关系中选择。
日期:2016-10-14 21:58:00
那人用充满耐心的手势和语言让我变得安静,不仅抑制住了我施暴的冲动,甚至让我愿意接纳他。因为他讲述了一部富于吸引力的漫长影视剧,关于我以及他们的生活。那些内容像夏天丰沛的雨水一样充实着我干涸的记忆河床,刷新了我的认知。就像一个人回到过去的某一点,从头至尾观看了一遍自己的人生,我终于看清了那是两条交叉的河流。
简单点说,我,有两种人生。
一种,就是我在今日的现世,所谓的现实生活。而现实的生活就像一朵花一样,在一个具体有限制的时空里盛开。决定这朵花的,是深藏于下的发达根系,那是更广泛的时空关系。那就是我的另一种“人生”。
先于这个现世身份,我有一个所谓的“前身”。
这种说法有点泛滥,所以显得很有道理。它能提供一个生生不息的广阔背景,让我对自己的存在感到心安理得。
这个前身的时空跨度深厚得令人目眩神迷,一直延伸到三千年前的商王朝时代,纷纷扬扬的都是传奇色彩。
那时我属于“犬方”,一个强大的部族,曾经是商王朝的劲敌。
这个部族以犬为图腾。
日期:2016-10-15 22:30:00
犬方部族都是能豁出命来的战士,敢于挑战最强大的商人。他们只畏惧天神。
在一次持续三年的征战中,犬方遭遇了顽固的旱灾与歉收。在那个信仰深重的时代,所有此类问题都被认为出于神意。他们需要巫师出面去给老天爷做做思想工作。
那时候各个部族都有自己的巫师。巫师的地位很高,农业生产与军事征战之类的王朝大事,都依赖巫师在崇拜与祈求中的作用。如果灾害太严重,巫师也必须为部族的利益献身,表达自己沟通鬼神和人间两个世界的使命。那个时候的声名地位靠的可是真金白银的奉献精神,仅仅靠八面玲珑的成功学和人际关系学显然行不通。
犬方部族的巫师主持祈雨,杀牲献祭,还用各种乐舞来巴结神灵。这都是当时惯用的方式,但是没获得神灵的回应。部族的女巫与男巫就被曝晒于烈日之下,晒得浑身汗液裹着油脂不断溢出,几乎成了肉干。这也是当时惯用的方式,一种自罚式的请求,古籍上称之为“暴巫”。老天爷很有毅力地坚持不懈地执行着装聋作哑的派头,横竖就是不理睬。部族的生存与战斗因而都严重受累。这时,他们要施用“焚巫”之术了。
首席巫师将在洁身之后跪坐于柴堆之上被烧死,以此来感动上苍。谁让你是巫师呢。这种事情真不是瞎编的。古书上记载,商汤时候大旱,商汤王决定遵循这一强大的传统,将自己作为牺牲,焚烧以祭天。他走完了一整套隆重的仪式,修理了自己的头发,剪了指甲,沐浴更衣,然后坐在准备好的柴堆上。还好,刚要点火时,上天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降下了大雨。商汤留下了性命与美名。
而就在这个时候,犬国的大巫师却莫名其妙地逃跑了。
部族成员想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就像没谁相信有人能把他自个儿完全吞进肚子里然后又不顾一切地走掉一样,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这种彻底的卑劣、忤逆和背叛不仅骇人听闻,而且人神共愤。从另一方面来说,大巫师能够不惧上苍并在一整套仪式的规整之下成功消失,就像一个人能把他自个儿完全吞进肚子里然后又不顾一切地走掉一样,绝对是个邪门而强大的巫师。
因为获罪于天,犬方国上上下下都陷入恐慌之中。这个时候商人军队浩浩荡荡地杀伐而来。犬方战士彻底地失败了,不仅因为军心涣散,还因为那个跑掉的巫师居然反过来加害了自己的部族。他仿佛从黑沉沉地浓雾中爬了出来,伸了几下爪子,吐了几下舌头,就将带血的诅咒附在了战士们身上。犬方,这个曾经显赫、勇敢并拥有发达社会文化的方国,就这样断送于现实的历史长河中。
这一段隐秘的精彩往事,来自于教师对我的叙述。
日期:2016-10-16 21:05:00
那时我在床上,睁着眼睛吃力地观察周围,仿佛大病初愈。当我从床上站起来时,认出眼前这个执着于谈话的人就是教师。他叫周为民。
他在帮着我恢复。这是他说的。他这么说话时,仿佛就是个医生,而我则是惶惑不安的病人。我只知道自己有病,而不知道来龙去脉。而他能权威性地解释我那些潜藏很久的身份脉络。
根据教师周为民的讲述,犬方最后的几十个勇士困守城寨,遭遇巫师的诅咒,最终亡于前来征伐的商军。但是那个时候的巫师都与部族命运连为一体,不像后来巫师行业进化到越来越个人化,以至能够随意行走江湖到处跑单帮讨生活。大巫师的诅咒已经超越了其主观的意愿,把自己也株连进去了。当那个诅咒生效时,就成了一个注定的噩梦,把巫师自己也圈进去了。部族灭亡的时候,他也灭亡。这就是最早的黑色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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