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远趴在地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碎了。身旁的小乞儿同样一个姿势趴着，一张碎裂扭曲的小脸，七窍流血。那双圆圆的眼睛睁着，倒映出眼前那串被踩得稀烂的糖葫芦。有人捡起了它，一个闪身，轻轻地将它放到小乞儿的身旁，然后又快速离开。
　　日期：2017-03-04 10:19:22
　　睁开眼睛，李太远依然见到的只有地魄，和十九层地狱的空旷。
　　“李太远，你为什么要救那名小乞儿，然后又杀了他？”地魄开口说道。
　　李太远听罢，恼怒道：“地魄，你不过是一名躲在地狱最底层的小神仙，别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道貌岸然地对我指手画脚！”
　　他没有选择。仙鹤妖杀了书生，杀了他曾经唯一的倚靠，让他不得不再一次孤独一人流落街头，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他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徘徊在死亡边缘，又挣扎着爬了回来。他绝不会放过仙鹤妖！
　　而那名小乞儿……

　　他不是故意要杀死他，也许就像师父说的，是他的运气不好，意外地出现在了大街上，意外地当仙鹤妖的挡箭牌，意外地被他杀死。一切都只是一个意外……
　　“你在意小乞儿的死，可你更在意你自己。”地魄又说。
　　李太远冷哼一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的确在意他自己。幼年时，他看到的死亡比吃过的米还多。如果他要在意，他用什么在意？所以，书生死的时候，他只是有些不知所措地拿起了地上的扇子，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永远不敢回到破庙里。而他刚走到街口，就拿扇子换了两个煎饼，掉了两滴无声无息的眼泪。
　　成为降妖人之后，死亡更是司空见惯的事。身处在黑暗世界之中，永远只有一条法则——你死，或我亡。所以，当生命在他手中流逝的时候，他的心已经毫无反应。

　　“李太远，前世的因，今世的果；今世的善，后世的福。还有人，现世现报。超越了命运的好人成为圣人仙者，背离了命运的恶人坠入地狱。这世上本没有地狱，只是人们太多的贪嗔痴，让世界变成了地狱。”地魄说，“所有的残忍都没有借口，也不是别无选择的结果。”
　　“鬼仙，你懂什么？”李太远嗤笑一声，鬼仙即使看到了他的整个人生，也不可能明白他所有的喜怒悲欢，更不懂他的挣扎与抗争！他又说，“地魄，你出了十九层地狱，你还是你说的所谓的正义和公正吗？你要是觉得痛苦、残忍、和罪恶……就去阻止它们，改变它们！而不是在十九层地狱里津津有味地将一切重演，施行所谓的惩罚！”
　　地魄望着李太远，目光沉沉地说：“在十九层地狱里，看着发生过的悲剧无可挽回，看着鲜血淋漓、尸横遍野，不是有趣，是一种惩罚”他顿了一下，将视线移向远方，“但愿有一天它们能够改变，李太远，但愿你能明白。”
　　日期：2017-03-04 10:19:45

　　“我不明白。”李太远抬高一道声音说，“既然给了我既定的命运，又要求我把自己变成圣贤人？！
　　我活在弱肉强食的世间，却要站在道德的天堂上？多么荒唐和可笑！所以，地狱里的鬼永远比天上的神仙多！”
　　“所有的一切都是选择的结果。”地魄叹了一口气说，“所有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痛苦，永无止境的痛苦。
　　刀剑刺穿的痛苦，土石深埋的痛苦，猛火焚烧的痛苦，坠崖碎骨的痛苦，河水窒息的痛苦……每一道痛苦都让李太远只想永恒地死去。
　　死亡，无休无止的死亡。

　　血肉撕裂的死亡，黑暗沉寂的死亡，灰飞烟灭的死亡，粉身碎骨的死亡，空寂无声的死亡……每一次死亡都让李太远释然地闭上眼睛，又灰心丧气地睁开眼。
　　“地魄，你让我永远地死去，不再醒过来，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几发子丨弹丨打在李太远的身上，他僵直着身子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
　　手枪在地魄的手中消失：“李太远，接受你的惩罚，悔过你的罪过。”
　　“不，我要杀了你……”李太远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不一会儿后，闭上了眼睛。
　　很快地，李太远又睁开了眼。像之前无数次一样，身体完好如初。但一次次死亡的痛苦印刻在他的脑海里，深入他的骨骼神经，令他越来越感到慌张恐惧，却又只能无力地挣扎。
　　他想要反抗，可那都是徒劳，弱小的亡魂没有力量，他根本连地魄的衣角都碰触不到。他想要拼命地挖回脑子里的记忆，躲避即将到来的死亡，但那些深刻的，浅薄的，或是根本早已忘记的记忆一次都没有回来。他想要彻底地死去，停止无止尽的痛苦。他用手撕开了喉咙，剖开了胸口，但那只是徒增疼痛，所有自我造成的伤口和裂痕都如同惩罚结束后，又重新恢复如初。
　　他就这样被该死的鬼仙折磨到死，不能反抗，不能逃脱吗？他不信！他绝不能就这样结束了！

　　日期：2017-03-04 10:20:08
　　他再次从地上爬起来，周围的场景继续在变，面前出现了一家豪华的戏院，门上的招牌写着“淮明戏院”四个大字。
　　这是民国时期的南京城里最有名的一家戏院，登台演出的都是大家名角，在台下观看的都是权贵显赫。李太远下意识地推开戏院的大门，舞台上正上演一出精彩的“霸王别姬”。
　　台上霸王长须冷面，威风凛凛；虞姬婀娜多姿，柔声细语。台下的观众看得如痴如醉，连声叫好。不过，沉浸在表演中的观众谁也不知道，那名温婉动人的虞姬其实是一只黄鹂妖。
　　李太远缓步走进戏院，停在了过道中间，扫了一眼全场，忽然就抬起了头，看到了那个美丽倩影——
　　十五岁的肖雨儿正坐在二楼的包厢里观看演出。她一袭织锦缎翠青兰花长旗袍，斜襟盘纽，裙衩恰到好处地开在膝盖上处，露出纤细白皙的双腿。那张妩媚娴雅的面容里带着一丝稚嫩与灵气，纤纤玉手轻轻地摇着一把缎面团扇。
　　两人的目光此刻撞在了一起，开启了他们百年来漫漫长的爱恨纠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