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也笑了,他知道,从此之后,叔父再说什么父亲都不会再信了。
司马懿碰到了资深骗子曹操,自然会被怀疑,为什么早不瘫晚不瘫,偏偏我叫你来你说瘫就瘫了?
你还太嫩。
于是无所不在的密探又出马了,《三国志》中,曹操似乎亲自掌握着一个神秘的组织,有点类似于克格勃,专门替他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刺客深夜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司马懿的卧室。
熟睡中的司马懿恍然朦胧中一睁眼,面前却出现了一个陌生人。
一定是在做梦。他准备翻个身继续睡。
直觉却突然让他内心深处暗暗涌出一股恐惧的死亡气息。
是贼吗?
司马懿的头脑飞速运转。
他是怎么进来的?
已经越来越清醒,生死就在这一刹那念头的转换。
刺客拔出明晃晃的刀子,刀口在月色里下青光凌冽。司马懿在拼命压制心中大喊大叫的欲望和狂奔而出的冲动,还有几乎抑制不住的沉重呼吸,他几乎要喊出来,甚至身体险些本能地跳起来了,不过,经过内心的狂野厮杀,终于,还是勉强保持着沉默,这一瞬,漫长地像许多年。这是他一生中最凶险的时刻,如若喊叫,则必死无疑。相信刺客是比较敬业的,应该不会轻易死心,拿刀在司马懿身上扎了几下,司马懿咬着牙,闭起眼,一声不吭,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刀尖在肌肤游走,鲜血一点点渗出。
良久,司马懿睁开眼,夜色如水,月白风清,就像往日般宁静凉爽,刚才的一切,恍若噩梦。而身上的伤口和那种伴着恐慌的疼痛却清晰地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从装病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曹操不放心,会怀疑,却万万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这么狠。
接下来,该怎么办?
第二节 炼狱
曹操信了。纵然他老谋深算,看来终于被自己骗过去了。
可是接下来怎么办?这一装,就停不下来。司马懿不安地感觉到无数双眼睛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里盯着他,经常会从噩梦中惊醒,梦中总是一个又一个看不清脸的刺客在床前用冰冷的目光看着自己,如果昨天自己还躺在床上,第二天去买菜逛街赏花会友,当天晚上等待他的必将是死亡。
要装瘫装多久呢?开始装病的时候,司马懿只是一个23岁的年轻人,心中充满梦想,意气风发。接下来的8年时光,别人可以在阳光雨露下自由奔跑,享受自然,他只能成天躺在卧室内,提心吊胆,对他来说,每一分钟都是煎熬,别人随意能触碰的阳光,空气,四季的舒展悠闲,对他来说都是遥远的奢望。这是世间最痛苦的青春,讽刺的是,他本来身体健康,无灾无病。
这段时间,曹操也征召了隐士胡昭,胡昭曾经拒绝过袁绍的召唤,这次面对曹操,二话不说就去了,见到曹操,胡昭很谦卑地表示,我只是一介野生,没有军国之用。放我回去吧。曹操回答:人各有志。我不会勉强你的。回去吧。
知道这个消息的司马懿悔得肠子都青了,当年好好说话求一下就行了,为什么辛辛苦苦非要折腾这么一出,青春年华,躺在床上为着生命安全装病,像个废人一样。司马懿依旧很小心地伪装着双腿瘫痪的每一个细节,即使在家中,也只有几个至亲知道。
就算这样小心。也差点露馅。那一天阳光晴好,司马懿家中的藏书都被拿出来放在院子里晒,晴好的天空忽然风雨大作,眼看收藏多年的书就要淋湿毁坏,司马懿一时情急,不觉忘记自己是一个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假病人。慌忙爬起来收拾书,这一切,被一个恰巧路过的婢女看在眼里。
看到婢女惊讶目光的那一瞬间,司马懿也愣住了,多个念头迅速闪过脑海,怎么办?一切努力白费了?失误,致命的失误?很快,整个家族将要迎来灭门之祸了。
完了。
门外,电闪雷鸣,雨横风狂。司马懿呆呆站在雨中,任凭冲刷。
完了,一切都晚了。
张春华走了进来,司马懿开始装病的时候,已经结婚了,他的新娘张春华,只有12岁,现在,几年过去了,她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只是,今天这个小姑娘,沉默地让人可怕。
我被人发现了。司马懿喃喃自语。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张春华想要拼命抑制住颤抖的声音。
司马懿惊讶地抬起头,才发现张春华浑身是血。
我已经杀了她。
什么?司马懿目瞪口呆。惊异地看着在雨中因寒冷和恐惧而不停颤抖的妻子,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平常在自己眼中除了姿色其他都再庸常不过的十几岁的小姑娘,会比自己更果断,更狠毒。即使沾满鲜血,也掩盖不住毫不犹豫的坚决。
良久,司马懿赞许的笑了笑,安全了。我还不如一个女人。从这一刻开始,我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再犯类似的错误。
这一切,都是从一个无辜婢女的性命开始的,她没有错,但她不得不死,为了我和我家族的安全。我别无选择。司马懿望着晦暗的天空,任雨滴大片大片滚落脸庞,视线渐渐朦胧,他已经分不清这是雨水还是泪水。
这是一个嗜血的开始,从此以后,他将走向无数人头落地,充满杀戮血腥的天下,成为所有人中最后的赢家。
8年以后,建安十三年(208年),曹操已经成为了丞相。他又想到了司马懿。这个依然不肯为自己卖命的人。下了这样一道命令“若复盘桓,便收之“。(再装,就收拾你)。
这是一道充满杀气的命令,司马懿明白,曹操不会再给他下一次机会,司马懿这次没有犹豫,走向了丞相府。
隐瞒了这么久,这么多年的活受罪。终于还是没有逃过他的眼睛。这是一种屈辱的结束,但是终于不用再忍辱偷生了。曹操终于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八年来第一次走出家的大门,宅男当得太久,司马懿变得脸色苍白,面无血色,似乎刚从坟墓里爬出来。记得刚开始装病的时候, 他还只有23岁,现在已是而立之年,人生有几个这样的八年。阳光真好,司马懿两手摊开,静静感受着温暖和如释重负的感觉爬满全身。十年的时间改变了多少,街道上建筑,行人看起来懒洋洋的,如此陌生,如此幸福。
蛰伏守候孤独的8年,在别人眼中并没有什么不同,傻乎乎装了将近十年病,不得不出来,丢人现眼。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到底得到了什么。这十年,外面杀得昏天黑地,司马懿在默默地积蓄力量,夜以继日地读书思索。
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其志也。道之所存,虽千万人吾往矣。纵然高山大海,纵然万人阻挡,我也一往无前,这不是孔夫子说的吗?为什么现实中却处处碰壁,甚至有性命之忧,下到恶霸上到丞相,都险些让自己逃无可逃?读遍古书,圣人的言论似乎并不那么凑效。自己死了,或者搭上整个家族的生命去殉道,到底能改变什么?或许什么也改变不了?是壮烈的死去,还卑微地活着,生活的压力和生命的尊严哪一个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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