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7-02-01 15:04:00
20
再次于成王的画室见到他时,他的憔悴程度显得无以复加。事业的困境在生活中延伸,离婚的前景折磨着他,只有当年的那一脉理想主义气息还在维持着最基本的骄傲。
毕竟还是个搞艺术的,还可以在某些场合自称为艺术家嘛。
我心不在焉地忍受着他的欲言又止和不时的沉默,直到他无可奈何地放松了自己的神经,我才切入自己的主题。
“我要请你帮个忙。前段时间出了点车祸,脑子受了伤。”我这么开始引导。
“严重吗?”
“就是有点忘事儿,”我说,“有个学生跟你学画画,记得吗?”
“我好多年没教过学生了。”
“有,有一个,比较小,好像是跟狗有关系。以前是不是在你这儿学过?”
“谁?”
日期:2017-02-01 15:20:00
我不希望暴露自己的目的。工程师曾经警告过,不能向任何人提起她。我也很清楚暴露了她会带来什么样的危险。
但我又必须找到她,在我的现实生活中找到她。看到我的存在理由就在我的生活周围,那么我自身的存在,无论是心理感受还是物理的层面,都将获得预期的踏实。
我不知道她在现实中是什么样,因为我本能地避免将她想象成一个“女人”,那种有女人味儿的,或者有女性吸引力的人。那与我的认识或心理定势不符。虽然在幻境中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呈现的是女人的形象,但我并没有注意她的性别,甚至连她的面容也看不清。以至于我在梨树街见到那个具体形象时,感到有些偏离。
如果她是女人,又不给我女人的感觉,那她会是什么样的呢?老婆婆,或者小孩?这个怪诞的想法一出现,就在我脑子里盘桓不去。我在那个修车铺还听到“梅花9”说到了学校这个词。而造访我寓所的她,也已经留下了足够的信息。
日期:2017-02-01 15:33:00
我愿意用理性来完成后面的找寻。
搜寻具有指向意义的内容,串联起一条符合因果律的线索,再听任某些特殊的记忆片段突然涌现,最后就获得具体的目标。这是侦探小说的典型路径。然而当我努力捕获那些吉光片羽般的信息时,我发现了一个基本的道理:越复杂精致的推理小说就是越不诚实的小说。
所有的推理都是一个充满了想象力的过程。看起来客观理性的逻辑实证,其实都是与想象力进行了完美的结合。那些有用的信息为什么就能如愿以偿地呈现给探究者?不,不是呈现,而是设计,
用这样的思路来看到我所面临的情形,我很快就明白了,那些呈现给我的信息,或者说我有幸接受到的信息,都不是偶然的。
我想到了她在我的寓所里偶而暴露出的童音,她画的那些图,图上的狗,还有“学校”这个词,以及其它,甚至整个故事。
当我最初落入现实,正是成王的来电开始了我现实中的故事。所以,我得回到故事线索的源头,也就是成王这个点。
日期:2017-02-01 21:24:00
我问成王:“雅雅收养的那条小杂毛狗是怎么来的?”
我尽量问得委婉一点。同时我又意识到,我要找的她,可能并不是个小孩。所谓的小孩,只是个介质。这让我感觉安全很多。
“哦,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娃娃带来的。好像是她在街上捡来的流浪狗,顺带就抱过来了,然后雅雅就把狗收养了。有这么一个娃娃。”
“她喜欢小狗?跟你学过画?”
“她不是你带来的吗?好像只来过两三次,看看画,主要是雅雅在招呼她,”他有些感慨,“这娃娃怎么了?”
“没什么,想让你再推荐一两本适合那种孩子学习的画册。”
我的世界有了象征着中心的亮光,所有的大街小巷都清晰了。
我会去那个小区,找到那个学校,一直等到放学的时候。
我就在门前那棵树下等着,然后叫声“珍珠”。
日期:2017-02-03 14:16:00
二 《人杰鬼雄》
1
最近一段时间,我奇怪地被一个噩梦反复折磨。
梦境基本上是这样的:一长列被捆缚的俘虏跪倒在祭祀坑前面,身后的兵士们毫不理会他们的哀嚎与挣扎,挥舞青铜刀砍下他们的头,然后像码放腌菜一样将砍下的头和身体摆在祭祀坑内。
场面惨烈而真实。我有很强的角色带入感,有时感觉自己就是那些战俘中的某一个。每一次经历都令我倍感恐惧和凄凉,仿佛正无助地落入深渊。
今天的梦境有了些不同,首先我在梦境中突然开始感到头疼,不是比喻意义上的头疼,是真正的头疼;其次,也许正是这个原因,让我也清晰地感知了自己的独立存在,与杀祭场景剥离开了。
我不在画面中,我只能看到,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经历这一场面与情节。我甚至能根据意愿而变换观察角度和焦距。这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偷窥者,偷窥别人的梦境,仿佛不经意就钻进了他的心里,看到了他隐秘的记忆或者思想。这种怪异和危险的感觉并不能抑制我的好奇心。我想偷窥到更多的内容。我还能感受到这个人波动的情绪,恐惧与不甘心的情绪,一阵一阵从我心头掠过。
日期:2017-02-03 15:05:00
灰暗的天色,灰暗的景物,像是胶片磨损的老旧黑白片。我忍受着越来越严重的头疼,继续停留在这梦境里。
我忽然注意到俘虏中有个十多岁的少年,穿着赭红色的衣服。这服饰使他从整个情境中突显了出来。就是他。所有的情绪与叙述的原点都来自于他。他才是故事的主人公。
为什么他的着装颜色与整个背景如此不协调,如此跳跃?
这个时候,那跪着的少年抬起了头,朝我望了过来,非常准确地望向画面之外的我。他的目光如此诡异而犀利,仿佛游戏陷阱的设计者已经准备捕猎画面外的偷窥者了。
我猛然间有跌落深坑无处可逃的感觉,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一个声音从那梦境里飘来:“你是谁?你的存在怎么这么微弱,趴我这儿这么久了我都没发现?”
之后我就不得不去应对那更加剧烈的头疼。
日期:2017-02-03 15:26:00
持续的头痛仿佛源自某种较量,迫使我从一种情景转入另一种情景,或者说另一情景正努力把我从前一情境中拽过去。
我就这样脱离了那个以屠杀为主题的梦境,醒过来了,很欣慰地发现自己躺在光线充足的病房里。白色的被单,白色的绷带,纯棉织物的气息在安静的空间里悄然传递。
我受伤了,仍然安然无虞。我喜欢躺在病床上的感觉,就像一块未被冲走的石头,懒洋洋地躺在干涸的河床上,晒它几千年的太阳。
她就坐在紧挨着病床的大木椅子上,像一尊木偶。头往一侧微倾着,大概在眺望窗外,虽然窗外没什么值得关注的内容。
深色毛衣,袖口笼住了半个手掌。下面是深灰色、细格子的长裙。
日期:2017-02-03 16:22:00
她的脸很瘦,轮廓线很有力,再加上毛衣下隐现的骨架,更让我认为她并非活生生的人,而只是布景的一部分。碎花的窗帘,含义模糊的窗框,前面的柜子以及柜子上空空的鱼缸,则是布景的其余部分。
一本打开的书,被她用一只手压在腿上。我伸了一下头,看清了书名:杜鲁门?卡波特的《蒂凡尼的早餐》
说实话,我不想打破这样的画面。但我总认为自己不应该被遗弃在这画面之外。
“喂。”我招呼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她才活过来,小巧而坚实的下巴转向了我。就那双眼睛还像瓷娃娃的眼睛一样明澈而没有活力。
她就是那个“黄角兰”。
日期:2017-02-03 21:26:00
“我们……说到哪儿了?”她的声音有一种金属的质地,适合唱那种哼哼唧唧的歌曲。
“刚才?我们聊过什么?”我说出这句话,仿佛是一句随口的玩笑。因此,她没有回答。
我已意识到,存在着“刚才”,存在着刚才的谈话。
她来拜访我,说是来聊我的作品,小说或故事之类的。我只记得她出现时我便存在,至于她没出现的日子,我的记忆就含混不清了。
“这是作品讨论空间。”她好像还这么说过。
“我以为这里就是病房。”我好像这么回复过。
我的病房空荡荡的,里面的时间似乎裹足不前,而我却有足够的时间来构想寻找与命运的主题。
日期:2017-02-03 22:26:00
现在,我只能很被动地应付她:“甭管前面的谈话了,你要说什么就继续说,只要别像刚才那样不理不睬地坐着就行了,那样让我感觉自己像个被丢弃在床上的甲虫。你瞧我这一身的绷带,我的肚子像是分成了好多块弧形的硬块儿,几条腿,我的手也可以看作腿,几条腿无可奈何地舞动,还有,我里面可能还在发炎。”
我动了一下手脚,示意给她看。我的一只手和一条腿也上着夹板缠着绷带。
“呃,你是怎么构想你的作品的?”她端正了一下坐姿,面对着躺在床上的这只甲虫,采取了居高临下、公事公办的姿态,像是一名从事调查记录的职业人士。我想,这就是让我感到被动的原因。
“在脑子里想。”
“想很多吗?很细致?”
她是不是在探寻我脑子里的秘密?我本能地想要掩饰内心,把话题方向岔了一下:“只是那种形成文字的,为了特定主题的虚构类小说,不是完全的现实生活,比如,像刚才说的……”
“像《变形记》那样的?”
“没那么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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