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越来越疲惫，接着便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死了，仰躺在溪水边，缓缓的水流冲刷着他的身体，周围是青青野草。他之所以会死，似乎是因为心脏被别人挖走了，但他并不确定是这个原因。由于他已经死了，虽然他眼睛是张着的，他却不能直立起身子来检查自己的心脏。他只能以他死时那种忧郁而痛苦的眼神永远望着一方天空，就像望着一个他正无限陷进去的深渊。偶尔有松鼠、兔子之类的小动物从他身旁经过——它们好奇地停了下来，俯着身子，迷惑地望着他的眼睛，或者用舌头舔舐他那永远张着的双眼。他就这样躺在那里，仿佛是许多年以后，从他身体里开始长出了许多白色的树根。树根随着时间蔓延，穿过青草与溪流，与此同时，他的身体里长出了许多嫰枝，嫰枝开始发芽，向天空伸展。时光荏苒，他终于变成了一棵树叶葱茏的参天大树。仿佛在某一个秋天的傍晚，当树上挂满了半透明的果实时，一个半透明的少女来到了树下。她仰望着大树，眼神里满是迷茫。后来，她轻轻飘上了树梢，在枝桠蔓延处仰躺了下来，一边吃着那半透明的果实，一边慢悠悠地摇晃着她那半透明的大腿……当他醒来时，他感受到了无尽的疲惫，仿佛已经历了他这一生所有的忙碌与奔波。

　　在这阴暗的监狱里，他无法体察到昼夜的交替。守卫一直站在窗口，一动不动，走道上微弱的灯光穿过他那瘦削的侧脸，带着他那冷冰目光，融进了屋子里无尽的黑暗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一个警卫打开了门，给他送来了食物。食物盛在银白色的盘子里，看上去很丰盛，有各种青菜、米饭和鸡腿。他早已饥饿，直立起身子，几乎扑到了托盘跟前，接着便大口吃了起来。警卫站在一旁，吃吃地笑着。待他吃完之后，警卫撤掉了餐具。之后，高管家来了，带着两个黑衣警卫。高管家看上去没有多大变化——他披着黑袍，瘦削而又苍白的脸如同骷髅一般。

　　高管家问：“你可认罪？”

　　重生从地上站了起来，扶着墙——他刚才吃得太多，感觉身体很沉重。
　　“你们会在乎别人认罪吗？”他反问道。
　　“我们需要你有一个口头上的承认以及书面上的签字！”高管家说。
　　“我并没有罪！按照你们与食人族的区隔契约，我成了食人族的食物，但成为食物并不意味着有罪。”他又开始辩解了。
　　“知者有罪！”高管家叹息一声，说道。
　　“我是一名契约技术员，从我自己的专业角度，当你们在契约中设置了‘知者有罪’的条款时，从长远的角度，你们确实建立起了一道认知上的壁障，有利于阻止石头城居民对永生石的贪欲，有利于保护石头城，所以，在我内心深处，我接受了这个条款。但另一个方面，‘知道’并不是一种罪恶——与杀人、抢劫、**等其他恶行相比，它并不是一种罪恶。最重要的是，如同我们上次争论的那样，你们很难证明一个人是否真的知道了他不该知道的事。”

　　“每一位契约技术员都善辩，你也不例外！”高管家说。
　　“如果我不给你们一个口头或书面上的认罪，你们又能如何？”
　　“这只是我们对待罪犯的一个程序，程序本身就是对罪犯的尊重。因此，为了表示对你的尊重，我必须要你给我们一个口头上的承认以及书面上的签字！”高管家说。

　　他恍然明白，就他目前已置身于这黑暗的监狱中的处境而言，去对抗某一种官僚程序似乎已毫无意义。如同他之前所说，他在内心深处早已认可了区隔协约里“知者有罪”的条款。可无论如何，他内心里充满了不甘以及无奈。他还想抗拒一下，带着某种期望……
　　高管家发亮的目光盯着他。好久之后，重生依然沉默地站在那里，并没有给他一个口头上的认罪。高管家似乎越来越没耐心了，擦拭着手指上的金色戒指。良久，他又催促道：“你没多少时间了，赶紧认罪吧！在认罪的环节，我们很少在一个契约技术员上耗费这么多时间。我的时间很宝贵，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守卫们也需要站岗，而我在我的岗位上还有很多公文要审阅……”
　　日期：2017-02-25 09:19:00
　　重生依然没有回应他，望了望那个泛着微光的窗口。这会儿，如同之前一样，那个守卫的面孔依然从窗口显现了出来，看上去阴暗而又静默。
　　高管家显然已经无法忍受他这种沉默的抗拒了。他来回踱步，之后，他笑了笑说道：“好吧，我们说一个题外话吧。你理解什么是痛苦吗？”

　　重生望了望他那泛着冷笑的面孔，似乎并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深意。
　　“我说的不是那种精神上的痛苦，而是那种直接的肉体上的痛苦。那么，最痛苦的状态是什么呢？”高平又问道，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应，仿佛是他一个人的独白。
　　“在肉体上，不存在某种最痛苦的状态，即便存在，你们难以找到。”重生淡淡地回应道。
　　“哦？”高管家似乎来兴趣了。
　　“因为当痛苦达到一定程度之后，它们给人的感觉都一样……”
　　“哈哈哈……”高管家笑了。他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接着，他对他旁边的一个警卫摇了摇手。一个警卫便冲了上去，把重生按在了地上，接着便将他手脚拷了起来。重生仰躺在地上，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冷笑着质问道：“当你们无法真正使一个罪犯认识到他自己是罪犯时，你们就用这种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来维护你们的判决？你们内心深处是空虚的，也是野蛮的……”
　　“对付契约技术员，行动是关键。”高官家站在远处，笑着说道。

　　这会儿，另外一个警卫也蹲在了他身边，在他旁边放了一个铁盒子。警卫打开铁盒子之后，从里面取出了一把小铁锤和一颗闪亮的铁钉。这会儿，高管家也蹲了下来，望着重生苍白的面孔说道：“他们即将在你的每一根手指里打入一颗铁钉，这一定会很痛！”
　　当重生听见高管家这样说时，他的后背一阵冰凉，这会儿，他似乎感受到了源自本能的畏惧。高管家站了起来，把头转了过去，看样子似乎准备离开了。但接着，他又回过头来，望着重生，好奇地问道：“他们一定会把这十颗铁钉打入你的指甲，你会如何抵御这种痛苦呢？你的尊严、骄傲、自我安慰、对公正契约的信念——这些抽象的东西能帮你抵御这种来自肉体的最直接的痛苦吗？”高管家轻蔑地摇了摇头，仿佛他就自己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一个守卫将重生的手指按在了铁盒子上，另一个警卫一只手捏着钉子，另一只手举着小铁锤，看样子就要动手了。就在这一刻，高管家突然叫住了他们，说道：“等一下，在这最后关头，我还想告诫你一下：你知道如何抵御这种痛苦吗？如果你想到了答案，这痛苦将没有那么痛苦！”
　　“向你屈服？”重生答道。
　　“错了！”
　　“难道还有其他方式？”他看上去依然很平静，只是脸部有些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