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7-02-28 11:43:00
　　在这里面，他们无法感知到昼夜的更替。有那么一会儿，他们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卷缩在地上，仿佛夜晚已来临，他们即将入眠似的。在临睡前，重生再次注意到了守在窗口的警卫。从走道上溢进来的微光透过他脸庞，将他阴冷而又宁静的目光带到了整间地牢里，仿佛整间屋子里的一切都被冰冻了一般。重生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脊背渐渐泛出一股凉意。蓦然间，他竟发现那一直静穆沉默的警卫猛然向着他转过头来，直视着他，嘴角裂开，露出了奇怪的笑容。那一刻，在微光中，重生似乎看见了他血红的牙齿。重生赶紧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去。过了很久，当他再次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望向窗口时，他发现警卫又恢复到了之前的那种姿态——他正侧着脸，目光斜视着地牢里的一切。微光划过他半个脸庞，将他冰冷死寂的目光带到了屋子里，让人感到阴暗和冰凉。

　　那一晚，重生睡得并不安稳。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戴着奇怪面具的黑衣人从墙壁里走了出来，走到他跟前，俯视着他。当他俯视着他时，他恍然看清那个男人的五官没有任何立体感——他的眼睛、鼻子、嘴仿佛是用五颜六色的彩笔画上去的，而他的脸看上去平整而苍白，就像一张白纸。他注视着这个从墙壁里走出来的人，他的摸样让他感到恐惧而又厌恶，但恍然间，他又觉得他们之间早已认识，自己仿佛多年前就已见过他。他们彼此望着对方，什么也没说。那一刻，重生挣扎着想要从地上坐起来，想要问他是谁，但他发现自己似乎被阴暗的地板黏住了，无法动弹，连嘴唇也被禁锢了。好久之后，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下陷，越陷越深，直到那个花脸男人在他目光里缩成了一个奇怪的斑点。到最后，他什么也看不见了，仿佛已被深埋在地底，感受到了窒息的黑暗，但就在这时，他醒了过来，满头大汗。

　　重生从地上坐了起来，大口喘着气，发现周围的一切都没变。他四周打量了一番，发现付石不知何时也醒了。此刻，他正静静地坐在邵康忆边上，望着窗口出神。
　　好久之后，付石转过身来，望着重生问：“你刚才做恶梦了？”
　　“你怎么知道？”
　　“我听到了你的尖叫！”付石说。
　　重生没有回答，低着头，情绪有些低落。
　　“那不像一个梦，倒像是真的一般，我不觉得我睡着了！”重生说。
　　“我也睡不着，自从我被关进这间地牢里之后，我几乎从没睡着过。”付石说。
　　“你在这里面从没有睡着过？真的吗？”重生感到很奇怪。
　　“是的，即便我使劲闭上眼睛，我也睡不着。越想睡却越睡不着，以至于让我怀疑我为什么需要睡眠。虽然在进入地牢之后，我尽量保持像正常人一样与你们沟通交流，但事实上，我一直没有睡着过，这让我很疲惫，也很痛苦！”他说。
　　“你以前也失眠过？”
　　“我以前从没有失眠过。”
　　“也许是因为我们在这里面感觉不到昼夜的更替，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失，也就无法体验到时间对我们消耗而产生的疲惫感，也就难以入眠。”重生说。
　　“不是这样的，我很疲惫，却睡不着，身体几乎快要被我清醒的意识榨干。”付石说，又望向了窗口。
　　“那或许是焦虑——对死亡的焦虑，让你睡不着。”重生说。
　　“也不是！我睡不着仅仅是因为那一束阴暗的目光！”付石冷笑了一下，说道。
　　这会儿，在付石的暗示下，他再次望向窗口，又一次看见了守在窗口的警卫——他的模样和神情几乎与之前没变，并且看上去更加阴暗了。

　　“他一直注视着我，而当我意识到有人在注视我时，我就无法入眠。最开始，我试图避开他的目光，可不管我蜷缩在哪里，我依然能够感觉到他对我的注视。他的目光充满了这间地牢，没有死角。”
　　“为什么当你感觉到他的目光之后，你便无法入眠呢？”
　　“他的目光……目光……里充满了不详和……死寂……”他大口喘着气，说道。
　　“你很疲惫？”
　　“越来越……疲惫了……身体已快枯干了。多想睡……一会……儿……哪怕一秒钟也好……”他吃力地说道，扑倒在地上。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口，用胳膊勉强撑住地面，向前匍匐着。
　　“你要干什么？需要我帮忙吗？”重生问。
　　“我可能……快要……要……死了，在死之前，我想……想……让他把头转过去，或者让他闭上眼睛……”他一边答道，一边爬向窗口。
　　这一刻，仿佛出于怜悯，重生想冲上去帮助他——甚至帮助他挖掉守卫的眼睛。可当他目光与守卫那阴冷的目光交汇那一刹那，他发现对方已侧过脸来，裂开嘴唇，露出艳红色的牙齿——他正望着他笑，就像上次一样。他感到不寒而栗，瘫坐在地上，几乎无法动弹。
　　“你不要去碰他！危险！”他对着付石叫道，但付石并并没有停下来，缓缓爬向窗口。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抵达窗口，那个地方格外明亮，就像月光下的沙滩一样。这会儿，在微光的照耀下，重生才看见这个年轻人看上去是那样瘦弱，脊背嶙峋，让他想起了某种肢节虫。
　　在重生目光的注视下，付石仰起头，大口喘息着，竭力直起身子，将头耷拉在窗口。这会儿，他带着所有的勇气，缓缓伸出手，伸向守卫阴暗的面庞，而守卫并没有做出大多反应，也没有任何回避的举动。当他手狠狠地戳中他双眼时，守卫轰然倒了下去，从窗口传来了空洞而又沉闷的声响，就像某种坚实的陶器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却并没被摔碎时发出的声音。

　　当守卫倒下之后，走道上源源不断地光线涌了进来，这间屋子在刹那间明亮了很多。那光看上去是那样暖和，那样纯粹，竟让重生陶醉在了其中，仿佛正置身于明媚的春光中一样。不知何时，付石已经倒在了窗口下面，不一会儿，从那里便传来了浓重的鼾声。
　　好久之后，地牢外面的走道上似乎热闹了起来。各种吵闹声、惊呼声交织在一块，但之后，在不到一刻的功夫里，外面又安静了下来。突然，铁门被推开了，高管家带着两个警卫走了进来，用低沉的声音问道：“谁把窗口的模具推倒的？”
　　这时，在微光中，重生看见：在高管家及两个贴身警卫的后面还拥挤着很多其他警卫。他们把脖子伸得长长的，用惊奇的目光望着里面，嘴里窸窸窣窣地念叨着什么。
　　没有人回答高管家的问话。他似乎有些愤怒了，回过头去，对着挤在门口的那些警卫喝道：“看什么，滚回你们的岗位上去！”他刚一说完，那些警卫便散了，留下一片空荡荡的地方。
　　“谁把窗口的模具推倒的？”高管家再次问道。
　　依旧没人回答他的问话。他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找到了邵康忆，卡住他的脖子，仔细打量着他的面孔。好久之后，他把他扔到了墙角，轻蔑地说道：“你就是那个以为自己是一张椅子的囚犯？我们很快就要将你处决了，回到你的椅子状态中去吧！”他刚说完，他身后的那两个警卫赶到墙角，对着邵康忆一顿狂揍。与上次不一样，这一次，邵康忆并没有发出哀嚎声。
　　这会儿，高管家似乎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重生身上。他垂下头，望着重生。好久之后，他用低沉而又嘶哑的声音问道：“好久不见！我现在无权动你了，但我还是想问：是你把窗口的模具推倒的吗？”
　　重生只是望着他，并没有回答。
　　“是我推倒的！”从窗下传来了付石的声音——他似乎已经睡醒了。
　　“你是怎么发现他只是一个道具的？”高平问。

　　“我没有发现他只是一个道具。”
　　“那你为什么会推倒它？”
　　“因为它让我睡不着觉！自从进入这间地牢之后，我就从没有睡着过。当我觉得我快要死了的时候，我就把它推倒了。”
　　“你很有勇气，但你确实快要死了。”高平说。他刚一说完，他两个警卫便从墙角钻出来，按住了半躺在窗口下的付石。

　　“快要死了？我才刚睡着两分钟呢！”
　　“对，知者有罪！你要为你的罪领受你的惩罚”高平说。
　　“为什么会在这一刻判决我？”
　　“因为在这一刻，你恰好识破了我们的死亡道具，而我们往往会优先处决这样的人。”高平说。
　　“好吧！也许这一切都只是某种道具呢——这地牢、这窗户、以及你和你的粗鲁的警卫……这一切或许都是假的，如同那一直守在窗口的警卫的阴暗的目光一般……”付石最后说道。重生本想替这位年轻人祈求高管家多给他一些时间，但当他听见付石这样说时，他选择了沉默，那仿佛是因为他恍然觉得或许付石在这刹那间已经逃离了这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