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突然，从人群后面传来一声呼叫，打破了所有人的喧嚣。警卫们以及民众们转过头去，看见一个穿黑色制服的警卫正匆匆忙忙地从人群中走过来。他走上桥头，来到了那位站在桥头叉着腰的高大警卫跟前。他把头凑向他耳根，嘀咕着什么，这会儿，其他人也把脖子伸长，几乎也想要贴到那位警卫的耳根。
　　半响，守桥的警卫清了清嗓子，对着陈飘雪和平儿高声叫道：“你们出城吧！”他显然刚刚接到了上面的指示。
　　日期：2017-03-07 16:49:00
　　他刚一说完，人群便炸开了。人们显然不满于一个逃犯仅仅因为美貌就能轻易出城。他们变得越来越愤怒了，对着警卫们骂骂咧咧，有的甚至动起了手。陈飘雪对警卫们的决定感到有些愕然，但她来不及多想。她收起了眼里的泪光，便冲上了放生桥。平儿紧紧跟在她后面。而这时，一直黏在她们后面的那些警卫以及普通民众也涌上了桥头——他们试图闯过去，却被警卫们极力拦了下来。他们彼此骂骂咧咧的，最终打了起来，有几个人甚至一不小心掉进了下面的深渊里。

　　当她冲上放生桥的那一刻，她恍然觉得周围安静了很多，就仿佛突然闯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她一边奔跑，一边回过头去望了望，依稀看见桥头人影憧憧，灯火微明，宛若隔世。她叹息了一声，内心越来越放空，也越来越平静。蓦然间，她听到了桥下深渊里幽幽的流水声，在她听来，那声音里满是哀怨，如泣如诉……
　　当她抬起头，望了一眼对面，才恍然意识到，这座桥是那样长，几乎看不到对岸。他扭过头去，望了一眼迷蒙的天空，这会儿，她依稀能够感受到那西边那一座巨大的雪山——从山体里散发出来的氤氲醇厚的湿气正向周边的森林里铺开，漫过放生桥，卷起一股冷风。平日里，在唤雪楼上，她就能够看到那座高耸入云的雪山。秋天的傍晚，当夕阳西下没入雪山后面时，雪山巨大的阴影几乎能够覆盖整座石头城。

　　她怀着复杂而又奇异的心情往对岸跑去，刹那间，她又感受到了那头怪物，这会儿，它似乎正从下面的深渊里沿着对岸的峭壁往上爬去，爬向守在桥头的医生。她怀着焦虑不安的心情越跑越快，两边的白色栏杆快速地向后滑动。
　　她离桥头越近，似乎越能感受到那头半透明的怪物，几乎能够听见它粗狂而深沉的呼吸声。渐渐的，她依稀感受到，山野里浓烈的枯草气息正向她袭来，而后面的喧嚣声则越来越渺远。这会儿，在她视野里，对岸的树木与山石渐渐显现了出来，她离桥头越来越近了，而那头怪物仿佛就在她身边，与它一同奔向对岸。
　　突然间，她听到了一声哀嚎，从前面传来。她心里一阵茫然，停了下来，带着所有的畏惧和疑惑，走向桥头。在晦暗的天色下，他依稀看见桥头躺着一个黑影，与她只有几步之遥。她停了下来，并不敢走过去，内心深处泛出了一股强烈的痛苦。那个黑影挣扎着站了起来，扶着边上的栏杆，走向她，但接着又栽倒在了她跟前。
　　她蹲下身子，什么也不说，抚摸着他的脸庞和胸口。这会儿，她才发现自己的手以及白色的袖子已经被他胸口的鲜血浸湿了。她把他的头捧在怀里，开始抽泣起来。

　　他微微睁开眼睛，望着她，用虚弱的气息说道：“看着我的眼睛，不要悲伤……”
　　在他那温暖宽厚的声音的引导下，如同以往一样，她注视着他，让自己的目光融进他的目光里。刹那间，她仿佛又看见了他目光里那些熟悉而又温暖的景象——槐树花、河流、黛青色的山坡、看得见颗粒的阳光。在以往那些令她恐惧的夜晚里，她只有望着他的眼睛才能入睡，此刻也如之前一样，当她的目光与他的目光交汇时，她感觉自己的心越来越平静，越来越温暖，没有任何悲伤，但却苦涩无比……

　　“你不是说要带我去找布袋老人吗？你把我骗出城来，自己却离开了。”她抽泣着，责怪道。
　　“我低估它了，我总以为自己能够从它那半透明的爪下逃走，但它却无所不在。事实上，在进城堡的第一天，我就从你的眼里看到了它。我是不幸的，我的不幸在于我能够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而谁看见了它，它就不会放过谁……”他诉说着，声音是那样平静。
　　“你剥夺了我的睡眠……从此以后，我将再也无法入眠……”
　　“我也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所有男人似乎都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他叹息道。
　　“那你爱过我吗？”
　　当她这样问时，他脸上露出了笑容，接着便又咳嗽了起来。
　　“这‘爱’是如此沉重——我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免喜欢上你，但终究还是回到了原点，如同那时一样……”他说道。
　　“‘那时’是什么意思？我们之前见过吗？你到底是谁？”她疑惑地问道。
　　“去找布袋老人吧，记住不要踩那些有……月光……光的脚印。”他费力地说道，气息似乎越来越虚弱。这会儿，一些鲜血从他蒙在脸上的黑纱下渗了出来。

　　“我能看看你的面孔吗？”她把他的头搂得越来越紧了。她隐隐感觉到他原本就很瘦弱的身体里的温热正渐渐散去。突然，她之前感受到的那种平静与温暖消散了，她再也无法感受到他的目光。她的心开始绞痛，几乎令她窒息，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他已死去，变成了一具僵冷的尸体，如同当初她的丈夫以及吴明死去时一样。但这一次，她发现自己的心格外疼痛，疼痛得让她难以承受——她几乎想从这放生桥上跳下去。

　　没有人回答她的提问。好久之后，她发现秋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从深渊里传来了幽幽的流水声，如泣如诉。南边的天空也越来越明亮了，仿佛月亮就要从那里冲出来一般。
　　她低下头，带着心中所有的疑惑和期盼，用颤抖的手撕开了他脸上凝血的黑纱。在黑暗中，她依稀看见的只是一张模糊、丑陋的面孔，仿佛那整张脸都被撕掉或者被烧焦了一般，而她并不认得这张面孔。
　　她瘫坐在地上，久久不肯离去。好久之后，平儿从桥上跑了过来，呼唤着她的名字。当她抵达陈飘雪跟前，看见倒在地上的黑色躯体时，她依稀感受到了四周静默不安的氛围。
　　“他是谁？是医生吗？”在黑暗中，她指着地上那具模糊不清的尸体问道。
　　陈飘雪没有回答。平儿蹲下身子，仔细打量着那具尸体的面孔，但她所看见的几乎是一张没有任何轮廓的黑色面孔。好久之后，当她看见陈飘雪手里紧紧攥着的黑纱巾时，她才意识到，那位蒙面医生已经死了。
　　“他见过我面孔，终究还是没能逃脱它的追杀，都是我害了他。”半响，陈飘雪说道。这一刻，平儿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是在她旁边坐了下来，轻轻挽住她的肩膀。

　　“正是因为它很强大，我们才要去找布袋老人，否则，所有爱慕你的人都会被它杀死。”平儿说。陈飘雪点了点头，眼神变得格外坚定。乘着夜色，两位女子将医生的尸体抬到了放生桥对面的一块山石下面，并在他身上覆盖着厚厚的枫叶，算是埋葬了这位神秘的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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