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娥听说连自留地的麦子也没指望了,只好同意小柱的意见:“我还剩下几块大洋,也不敢都用了,万一有个长短,也不至于两手空拳干着急。反正坐在家里也是挨饿,就依你,咱也一块儿要饭去吧。”
“我可不去!”艾子翻了一下白眼儿,梗着脖子说。她这些日子没少见要饭的,开口就是吆唤“婶子大娘,行行好吧,给口吃的吧。”她觉得自己可开不了这个口,太丢人了。
“不怕饿死,你就别去!又不是让你------”小柱硬邦邦地给了一句,村里有人饿得不行了,就打发年轻媳妇和大闺女上矿上去和矿工睡觉,矿工定量高,睡一宿觉能得几个玉茭面窝窝。
艾子也晓得父亲那半截话是啥意思,无话可讲,眼里含着泪。
“也是,十六、七的大闺女,挨家挨户去要饭,也真是------”秀娥也很为难。要饭就得全家一起走,单独留下艾子她也不放心。
“都啥时候啦?哼,这年月要脸就别要命,要命就别要脸!又不是偷人,有啥丢人的?”小柱边吃边说。
“咣当”一声,大门被什麽撞开了。
艾子放下碗探头往外一看,见有个老汉摇摇晃晃地走进来,刚一进门就摔倒了,于是对秀娥说:“有个要饭的,跌在咱大门里啦。”
“我去看看。”秀娥将铁疙瘩塞进小柱怀中。
日期:2017-04-27 20:27:26
秀娥走出屋门,来到跟前搀扶起那个人,那人也不抬头,秀娥扶着他走倒西厦跟前,坐在西夏台阶上,秀娥回身进屋端来一碗开水,送到那人面前。那人这时才缓缓地抬起头来,秀娥吃惊地发现这人是金锁大!虽然他已经走了将近二十年,虽然他现在胡子拉茬,脸上也很脏,好象有十几天没洗过了,但是那一双眼睛,那长长的鼻梁,秀娥还是非常熟悉的。他咋回来了?只说了一个字:“你?”秀娥转身欲走,可是看他眼下这个可怜样子,心里就明白了,于是又停下来。金锁大的声音很小,很虚弱:“你放心,我回来一不求你的吃,二不求你的和。我老了,该死了,在外边跑到啥时候,最后总得叶落归根死在家里。我布求别的,只求你一张草席打发了我,这年月也就十分难为你了------”金锁大说完就闭上眼睛靠在了墙根上。
尽管金锁大做了那样的事情,秀娥心里是那样地恨他,可他到了眼下这个地步,秀娥又动了善心,秀娥回到屋里,端出来多半碗高粱米汤。小柱和孩子们也都跟了出来,立在台阶上冷冷地看着。小柱也是一眼就认出这是金锁大了,但是他不愿意说什麽。
秀娥将米汤端到金锁大跟前,金锁大已经背过身去,脸朝里贴着墙根躺下了。秀娥轻轻地叫了几声,金锁大也没回头。管他呢,爱吃不吃,小柱走过来,端过那碗米汤一饮而进,然后拉着秀娥进了屋。
金锁大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到天傍黑时,金锁大就死了。他原本回来就不是想要吃喝,只是想死在屋里,屋里没有金锁,却是小柱在自己的家里,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已经是要死的人了,没心思或者说是没力气问这些了。
金锁大躺在院子里,咋说这也是人家的屋,人家死在自己的屋里是理所当然的,金锁又不在屋里,秀娥说咱把他埋了吧,小柱也只好同意了,终不能在人住的院子里就这麽躺着一个死人,娃娃们也害怕得不行。于是,小柱用一辆小平车拉着盖了一床炕单子的金锁大出了村,秀娥扛着一把钢锨跟在车后头,往金锁妈的坟上走。这年头儿,能用上一床炕单子也算是不错了。狗小大死了,狗小就挖了个浅坑,还是穿着他平时的那身衣裳埋的,脸上连块盖脸的布都没有。坑只挖了一尺深,挖深了都没有力气,到底是活人要紧。哪怕有一层土盖住,也算是入土为安,狗小一个要来的儿子在这个年月里,能做到这一点也算是有良心的,满对得起狗小大了。没想到因为埋得浅,竟让狗给刨了出来,狗把狗小大啃得乱七八糟,要不是肠子拖得到处都是,人们还不知道,可知道了又能咋呢,没有过问这事情,连狗小也没有力气再埋了。
村里人能动弹的人差不多都走了,秀娥和小柱也决定出去要饭,一切准备妥当,用最后的一点高粱蒸了几个黑馍馍,这天早晨,小柱带领一家人抗着铺盖卷,离开家门,踏上了讨饭的路程。一路上要饭的人很多,有不少临村的人,小柱都认识。要是往常见了面总要说几句话的,这时候人们连说话的心情也没有,见了面点点头,然后各走个的路,都是拖家带口的,出去能不能要着吃喝,能不能活命,谁心里也没谱儿。许多人根本没有出过远门,最远也就是到县里。如今出门去要饭,谁晓得要走到哪里呢?哪里能要上饭就往哪里走,走到哪里算哪里。小柱和秀娥的目的到是很明确,他们是要上省城,省城地丈大饭馆多。于是他们就沿着铁路,一个村一个村,一个县一个县地往北走。白天要饭,夜晚就睡在火车站。每天晚上,每个火车站里都挤满了人,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大人们都坐着睡,娃娃们就抱在怀里。一到白天人就全走散了,火车站里也没有人管。
这天走到霍县,睡了一宿觉,天一亮,小柱赶紧就在县城的大街上转了一圈,看看有啥能要上的吃喝。结果白跑了一趟,回来的时候人家车站正在打扫卫生,要饭的人们都被赶了出来。秀娥搂着铁疙瘩,坐在一家商店的橱窗外,橱窗离只有一个暖瓶和一个脸盆,其他啥也没有。银疙瘩守在秀娥身边,面前放着一个小洋磁盆,里面只有几分钱,还是上火车的人给的。没有粮票这几分钱啥也买不了。小柱走的怪口渴,就挨着秀娥坐下了。喝了几口水,歇息了一会儿,又领着金疙瘩走了。大人开口要饭不好要,要是引着个娃,娃娃开口要人家不忍心拒绝。光这麽坐着是不行的,艾子可以一个人去,金疙瘩就得跟着小柱。银疙瘩还小,守着秀娥。
秀娥抱着铁疙瘩和银疙瘩坐在原地等着,一家人不敢都走了,总得有个团聚的地方。这时,没想到才出去一会儿的艾子忽然跑回来了,跑得气喘吁吁的,她用粗布手巾包着两块玉茭面窝窝和一块核桃大的白面馍,一路小跑着回来了,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喜悦。
一见还有一块白馍,秀娥也连忙摇醒睡着的铁疙瘩:“乖乖,好娃,快醒醒,你姐给咱带回白馍来啦。”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白馍掰下指头大的一点儿给了银疙瘩,剩下的倒了一点儿开水在碗里,把馍馍泡开喂铁疙瘩。银疙瘩一口就吃完了白馍,又抓起一块玉茭面窝窝吃起来。艾子生怕银疙瘩都吃了,赶快将剩下的那块玉茭面窝窝塞给秀娥。
银疙瘩三口两口吃完,眼睛还盯着秀娥手中的那块,秀娥心中不忍便将自己手中的那块玉茭面窝窝也给了银疙瘩。艾子抬手就给银疙瘩脑袋一巴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银疙瘩哭起来,艾子气狠狠地说:“混蛋,你就不让咱妈吃一口呀!再哭,看我不一脚蹬死你个饿死鬼!”一把夺过来塞进秀娥手中,艾子心里清楚秀娥很长时间没吃啥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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