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子一身红装走进来，红裤子红袄和红鞋，一身红条绒，是当时当地最常见的新媳妇打扮。秀娥没有给艾子准备下红裤子的料子，是婆家的陪送。艾子不见秀娥便问：“银疙瘩，咱妈呢？”
　　“可晓得？噢，担水去啦。”银疙瘩头也不抬地说。

　　艾子一听这话就恼了，上去一把夺过书来，摔在地上，骂道：“你他妈的混蛋！都十四的半大小伙子啦，还让咱妈去担水？去！你给我接咱妈去！”银疙瘩看着地上的书面露怒色，他不敢还嘴却也不肯去。如果艾子是好好说的话，银疙瘩也不会不去。艾子进门就发脾气，银疙瘩也就和她较上了劲。艾子见自己说话不管事，更是恼火，才走了几天就不服管教了，这还了得！她上去连推带打，逼着银疙瘩去接秀娥，银疙瘩毕竟打不过她，就呜呜地哭开了。此时，秀娥担着水进了门，艾子忙上前接下水桶。

　　见银疙瘩在哭，秀娥便问：“咋啦？哭啥？”
　　银疙瘩正待要说，艾子抢着说：“妈，往后，该让银疙瘩干点儿活了。啥都不会干，一门心思光会吃，那能行麽？我晓得你心惯娃，可是也不能太过分。你不叫他受点儿累，受点儿罪，他就不晓得啥是辛苦，就不晓得咋叫心疼人！旁人家，哪个男娃十四啦，还不担水？该说你就得说，该管你就得管------”
　　秀娥晓得艾子是一番好意，就说：“好啦，好啦，不要说了。你如今是出了门子的女子，是人家的人啦。眼下弟弟们还小，日后人家各自都抬下媳妇，你回来说长道短地，不怕招人家讨厌呀？你有孝心妈喜欢，但是你要晓得‘半世的父母双亲，一世的兄弟姐妹’，日后你在婆家受了气，不是还得要靠你的兄弟给你撑腰？只要你们兄弟姐妹和和气气，妈才更喜欢，受点儿累算啥。”
　　日期：2017-04-28 21:49:36
　　艾子说：“我可管他讨厌不讨厌！这个家我就是要管，管到底！”

　　秀娥指着艾子对银疙瘩和铁疙瘩说：“呀呀，好个利害的大姑子！你两个听见啦？有人管你们！来，坐下歇歇，跟妈说说那家人咋样啊？”
　　艾子也坐下来：“能咋样？我那婆婆可是个人精，屋里大事小事，都得她说了算。你干个啥，她都不放心，左看看右看看，唠里唠叨地，烦死个人！我那公公倒象个木头人似地，啥事都不管，搁下碗筷就走，一天到晚黑乎着个脸，象谁欠他几吊钱，看着叫人害怕。”
　　“马儿呢？马儿待你咋样？”秀娥关切地问。婆婆又不跟你过一辈子，只要女婿好就行了，哪有那十全十美的事情。加上头一次回门，秀娥只见过马儿两面，样子看着怪老实，问啥说啥，不问就不说话。
　　艾子说：“他？憨儿不叽的，我说咋就咋，他啥都不管，也不问。”

　　秀娥问：“过门子也十几天啦，你下地了麽？”
　　“我婆婆不叫我在家做饭，她说她一个人能行，逞能哩！一天三晌把我往地里撵，给她挣工分，那个老财迷精！”
　　进了门还没听见艾子说婆家一句好话，秀娥不由皱了皱眉说：“哎呀呀，看看你这张嘴吧，利害得成了啥啦？把人家说的啥都不好，咋也不对。就是叫你在屋里做饭，你又不定说人家什麽哩？”
　　艾子理直气壮地说：“本来麽！她就是不如你好麽。你说吧，她让我和面擀面条，可是又不放心我，还立到面瓮跟前眼看着我舀面。他妈的，我还偷她两瓢面，端回娘家不成？”
　　秀娥解释说：“艾子，听妈说。你呀，凡事要往好处想，那是怕你和多了和少了，要不剩下了，要不不够吃。和人处事不能净把人往坏处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没事生事。哼，依我说呀，人家要不好好看着你点儿，你还真兴许往咱家里偷哪，我还不晓得你？是不是，啊？银疙瘩？”
　　“哎呀，妈！你看你说的，人家里外里都不是人啦！那也好，妈你仔细着点儿，看我走的时候，非得偷你点儿啥不行！要不我就白背了这个名声。”艾子撒娇地叫嚷起来。

　　“叫我说也是，你那手一日不偷都痒痒。”银疙瘩笑着说。
　　“放屁！你才是呢。你才是正经的小偷呢。走到谁家偷谁家，你说你没偷吃过谁家的东西？”艾子说的是银疙瘩总爱偷人家的枣呀，果子呀啥的。人家要是真的摘了给他，他到不好意思要。艾子这麽一说，银疙瘩果然脸红了，不吭声了。
　　秀娥笑了，说：“一对子贼！是不是？三句不离本行。都是黑老鸹，谁也不要说谁。”娘儿几个都笑起来。
　　连着过了一个好秋收和一个好麦收，人们的日子利马就显得要好过多了。艾子掏出几颗煮鸡蛋，递给铁疙瘩、银疙瘩，“妈，你也吃。”说着硬塞给秀娥两个。

　　“看，还光说人家的坏话，这还不是人家给你煮的？”秀娥握在手里并没有吃。
　　“咋？我回来看我妈，她还不应该花几块钱，装个点心匣子？丢人哩！煮几颗鸡蛋算个啥？我没有嫌她小家鬼，就够意思啦！”艾子回头看见秀娥握着鸡蛋，晓得秀娥是舍不得吃，就抢过来给秀娥磕破鸡蛋皮，剥好了硬塞到秀娥嘴里。
　　秀娥只好吃了，她一边吃一边说：“话可不能那麽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几年，谁家光景也不好过，能拿出煮鸡蛋来已经不错啦，咱家还拿不出呢！真是难为了你婆婆。再说，她既煮了鸡蛋让你拿来，我怎麽能让你空着手回去？正好才推的新米，给你装上些个，拿回去你屋熬米汤喝。这是东山的谷，可香哩。为人处事就得这麽着，这叫来而不往非礼也。”这还是亲妈活着的时候说过的话，秀娥记了半辈子。

　　“啥？啥礼爷？”艾子不明白，眨着眼问。
　　“啊呀呀！我妈不简单，还会之乎者也哩！”银疙瘩已经念到完小六年级了，他晓得是啥意思，但是他不晓得秀娥还知道这道理哩。
　　秀娥说：“妈没念过书，妈也说不好，反正意思就是人家来看你，或是送来东西给你，你就一定要拿上东西去看人家，不这样就是不讲礼。这是古时候，老圣人说的话。小时候，我妈告诉我的。哎，艾子，这回回来，少停几天，住上两夜就回去吧。眼下，地里活儿正忙哩。”

　　“嗯------可是，人家想跟你多停两天说说话哩。”艾子说着，眼圈就红了，“你到把人家往外撵，你晓得这几天人家多想见你！一说叫我回来，高兴得我连跑带蹿地跑回来，你可不叫人家多停，”说着就哭起来了，越哭越伤心，抽抽搭搭的好象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
　　秀娥忙解释道：“嘿呀，你看这个傻女子！敢是妈不愿意你多停？我是说过些日子，天凉些，拔了花柴，你再回来多停。再说，你刚过门儿，日子不长，小两口儿还新鲜着哩。你停的日子多了，人家马儿也不乐意，该骂我不懂人事啦！哭个啥？看你那傻样子！”说着塞给艾子一块手巾，“还不说帮妈做饭去。北头子，你翠花妈妈这两天身子不爽快，停一下饭熟了给她送去。”
　　日期：2017-04-28 21:50: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