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满微微地收回了自己的眼神，打量了苏合一番。
　　只见她双颊微红，虽然脸上尽是尘土，但眉目清秀，黑色的眸子比草原上的湖水还要清澈。
　　被萨满这样看的有点不好意思，苏合往后退了几步。
　　他忽然伸出手来拉住苏合，苏合缩成一团，竭力挣脱萨满粗大的手腕，她睁大着两只眼睛盯着眼前的这个老年人，老年人两鬓染霜，长头发像枯草一样地垂了下来，黑红的皮肤，像映着火光一样，眉毛很淡，眉骨高耸，眼眶深陷，嘴唇血污，身体厚实，脊背微弓，黑色的长袍在银色月光的映着下，拉出长长的黑影，目光深邃，像是暗夜的使者。
　　走，看你阿妈去。
　　苏合就这样被萨满半拉半提似的带到了路上，过了很久，苏合才声叫痛，萨满才从钳子一样的大手中让她的手腕滑落出来，苏合感到自己的手腕和手掌已经产生了分裂，手腕疼痛如断裂一般，粉红色的皮肤被压出了深深的血痕。
　　为了治好阿妈，这点痛苦当然算不了什么。
　　挣脱萨满以后，苏合便在萨满身后飞快地翻动着她的两条腿，竭力跟上萨满的步伐。
　　日期：2017-03-22 09:29:16
　　到了苏合的家里，萨满先是用手捧了捧马芊笠的脸，然后一眼不发找出了一个土烧的大碗，让苏合去湖边打来一碗清水，刚下过小雨的湖边湿滑，苏合一不小心溜到了湖里，整个鞋子和裤腿全部被湖水浸湿，冰冷的水将她的小腿和脚趾冻得麻木，仿佛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左边的靴子里和右边的靴子里简直就是两个季节。
　　她捧着满满的一碗水来递给萨满，不好意思立即去换衣服，只能强忍着裤腿里板结的寒冷和麻木。
　　他看见萨满靠着窗户将透明的月光收集进碗里，嘴里念念有词，奇怪的咒语含混不清，苏合竭力地想去听明白萨满的咒语，但越是想听清就越是眼皮沉重，苏合在此刻才发现自己有多冷多累，极想睡觉。
　　但她还是强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阿妈安静地躺在正屋的土炕上，修长的身躯几乎和土炕等长，淡黄色的长袍用腰带系住，帽子上的流苏散乱地垂在额上，她像是在做着一个很长的梦。
　　萨满先是围绕着土炕转了两圈，然后便开始跳起了癫狂的舞蹈，他的灰白色的长发和凌乱的胡须在风中抖动，身上穿镶有甲片的衣服在剧烈的舞蹈中簌簌作响，苏合仿佛听到了一场越来越大的夜雨，又像听到了一场细密的鼓声，自己仿佛一颗尘埃一样落向了另一个世界，雨声渐渐收住，鼓声停止，眼前的萨满面目慢慢清晰，乌黑的嘴唇仍然在不停的蠕动，吐出那些难解的字眼。

　　日期：2017-03-22 09:29:42
　　最后，他才慢慢地停下来，取出一根柳枝，将黑色土碗里的湖水洒在了阿妈的身上，有几滴不小心溅到了阿妈的脸庞和颈部，像是荷叶上滚下的露珠，露珠映照出阿妈苍白的脸庞和眉心的黑痣，像是沾满了新月的光辉。
　　最后，萨满将剩下的水，浇在了母亲的床边，一个人走出到门边，转过身来告诉苏合，你阿妈明天就会醒过来。
　　苏合将萨满送走了好远，仍然说不出嘴里的那声谢谢，只是用朦胧的眼睛目送他消失在苍凉的黑夜。她苏合将洛忧从屋门口拽了进来，抚摸着洛忧的毛发，充满忧虑地告诉它。
　　今晚阿妈病重，所以我们不能睡觉，中途也不能打瞌睡，你听到了吗？
　　洛忧仿佛听得懂苏合说了什么，眼睛里放射出幽怨凄凉的光芒，并且发出低低的吼声，将一颗巨大的头颅在苏合的膝间。
　　苏合一把抱过洛忧的头，抚摸着它身上柔软的毛发。

　　当她将打湿的裤子和靴子换下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脚趾头已经被湖水泡的惨白，脚趾头的皮肤像棉布一样地皱褶，用手摸上去早已木然而没有知觉，她看看阿妈，再看看自己，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火盆里灼灼的木炭将她湿透的鞋子和裤腿烤干之后，时间已经是深夜。
　　她趴在阿妈的土炕前，看着屋内的油灯突突地跳动着光芒。
　　此时原野一片静寂，偶尔有风穿过窗缝，带来外面灌木丛的沙沙声，一片轻纱似的月光亮了又暗，暗了又亮，苏合本来打算着一夜不睡，但是到后半夜，却不自然地发现视线横向变窄，竟毫无征兆地睡着了。
　　日期：2017-03-22 09:29:59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苏合被从远处发出了呜呜呜的声音惊醒了，这种低沉而悲怆的嚎叫声让外面的羊群不断骚乱，洛忧的两只耳朵警觉地竖起来了，奔出了小土屋疯狂地朝着远处未知的危险高声地叫了起来。
　　一时间，远处的狼嚎声，羊圈的杂乱声，洛忧的犬吠声，响彻了整个草原的夜空，此时月正圆，苏合跟着洛忧跑了出去，看见满天的大星子发出耀眼碎钻一样明亮的光芒，天边已经开始泛黄，时间不早了，苏合在心里这样想着。
　　洛忧，你跑那么远干嘛？别叫了，你还没见过狼么，你快回来，天都快要亮了。
　　洛忧听到小主人的呼唤，果然低低地吠了两声之后，折了回来，不再理会远处的嚎叫。
　　苏合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看见阿妈睡的安然，均匀的鼻息声是这暗夜里最美的叹息，棕黑色的大毛毯像一片枯叶又像一片黑土一样地匍匐在阿妈的身上，将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对比地更加洁白，她觉得这个场景有些恐惧，连忙回过神来，将阿妈的颈边的大毛毯掖了掖，然后穿上那件破旧的羊皮小袄，想起昨晚累了一夜，作业还没写，便依然坐在妈妈睡着的小土炕边，从书包里摸出皱巴巴的作业本，开始歪歪斜斜地写起了字来。

　　顾老师今天教会了苏合如何写阿爸阿妈，但阿爸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现在阿妈也病成这个样子，当写了两行的时候，苏合就忍不住地再次哭了起来。
　　日期：2017-03-22 15:59:40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是阿妈叫醒了苏合，问她怎么还睡在这里，怎么还不去上学？
　　苏合看到阿妈真的醒了过来，高兴地跳了起来，连声地说着，阿妈，萨满没有骗我，你真的醒了，萨满没有骗我，你真的醒了，你没有离开我。
　　马芊笠这才意识到自己昨晚又昏了过去。
　　她一把将苏合搂了过来，用发干的嘴唇亲了她的额角，她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什么东西，惨白的脸上呈现出青紫的颜色。
　　我是不会离开你的，苏合，你是阿妈唯一的女儿啊。
　　苏合从马芊笠的怀抱里费力地挣脱了出来。
　　好紧阿妈。
　　马芊笠才意识到自己将女儿抱的太紧。
　　看见阿妈大病初愈，眼睛里回复了神采，便决定将埋藏在肚子里想了一夜的话说出来。
　　阿妈，虽然你平时老爱拿鞭子抽我，但我还是想跟你道个歉。

　　马芊笠眼里闪烁着惊异的色彩，她没想到苏合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请求。
　　苏合用手指抓起自己的袖子擦了把脸上的鼻涕。
　　阿妈，你昨晚是不是生我气了，不然你怎么一整晚都不说话，一整晚都不理我，一整晚都不咳嗽，你知道我有多怕吗，我有多么怕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