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陵的牙齿还止不住地打战,倒抽几口气才慢慢抬起头望向龙五,这个人脸上淡定没什么波澜,只是用沉着的目光望着离去的蛇群,他肩上还背着一个背篓,篓子里满出一些草木和带着串串紫黑色果子的树枝,像是采药去的。
确定蛇群完全离去,他才低头看曾陵,对上她的神情,但没有开口,只是想把她扶起来。
曾陵脚软得根本站不起来,目睹蛇群在龙五的驱使下消失,她本能地对这人也产生极大的畏惧,连龙五伸过来的手,她都下意识撑着自己后退,避开一步。
龙五的手伸到半空便停住,注意到曾陵的戒备和疏离,便不动声色地收回,将满载的背篓放到泥草屋门旁,然后自去收拾她踢倒的几捆禾杆草,还有她刚吃完放那的粥碗,捡起拿到山崖下的溪水边冲洗。
曾陵瞪着眼睛一径跟着龙五,看他默默劳作的身影,这几日心中一直压抑的那股哀戚和懊恼,五味杂陈地越发满溢起来,当龙五拿着干净的碗勺走回,她禁不住喃喃说:“你刚去哪儿了?怎么会有那么多蛇……”话没说完,触及心中的痛处,连带着这两天对这个陌生境地的提心吊胆,一股脑儿都在这刻汇集,她止不住喉咙里就哽咽起来,只是用力哭时会牵动身上伤患,只能压抑着哭声,那眼泪珠串子般往下掉:“你上哪儿去了,我怕……”
日期:2017-07-22 09:07:24
龙五没料到她会忽然哭起来,怔怔地看着曾陵,却明显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半晌只能拿洗净的碗又盛了半碗水过来,俯身在她身旁,想了想才道:“义爹捡到我时,我身边就绕着蛇,义爹也会吹笛引蛇……这方圆十里的蛇都会听从他的召唤……我已经让它们走了,你有没伤到哪儿?”
曾陵哭得胸口很痛,只得抽抽噎噎慢慢止住,两眼红肿地望向龙五,看他有些局促地递过水碗来,咬了咬下唇接过来,但想想还是觉得不对:“那些蛇……是你和你义爹养的?”
“不是。”龙五摇摇头,抬起一边胳膊给曾陵看,只是普通的少年人肤色,没有山里人的黧黑:“我义爹说我出生时,可能浸过一种瑶家秘炼的药水,所以蛇从不咬我,只是又有些特殊的味道,方圆一带的蛇都会被这种味道引来,包括我住的地方。”说到这,他示意一下泥草屋及四周:“它们常会来这盘桓,还好义爹会吹哨驱蛇,他教我的,若只引蛇而不会驱使,就会被它们整日缠绕着,很麻烦。”
“有味道?”曾陵好奇地抓住龙五的胳膊闻了闻:“没什么味道啊?”
这个举动做完,曾陵才蓦然后知后觉有点窘,龙五倒没什么,只是看她神情缓和,也就放心转而去收拾他那个背篓。
曾陵看着他把几块木薯、不同的草药拿出来分别摊放在那,尤其是几束连枝砍下来的黑果灌木,然后他拿那盛了水的碗,将一串串小黑果浸入碗中,摘了约有半碗多,转身递到曾陵面前。
“这是?”曾陵有些惊讶。
“这是龙葵的果子,也是散瘀消肿的药,叶子要做熟,不然有寒毒,果可以生吃。”龙五说到这,停了停,才加一句道:“我刚才去了一趟五姊山。”
“哦……”曾陵愣了一会,等龙五走开去生火做饭,她才想起自己刚才问过龙五去哪儿了,他这是回答。
龙五将木薯用一种大叶子包裹,放到火边的热炭灰中煨下,龙葵的嫩叶摘下煮煮,水倒掉用树枝削的筷子夹起来,挤掉水再撒几粒粗盐揉均匀,最后从门里的墙上解下一段竹筒,里面倒出一点炒米,拿另外煮滚的开水泡下,搅拌有盐味的龙葵叶子,这样盛一碗递给曾陵。
看着没有半点油花的野菜泡炒米,曾陵忍不住又要落下泪来,不是嫌弃食物太过寡淡,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自从她醒来,每顿饭食再清减,但龙五闷不做声的,总拿白米招待她,这已是天大的恩情。曾陵素来听说过许多的,山里人生活清苦,家里帮佣的乐婶就是山地村里出身的女人,在曾家十几年来,打理厨房灶下的活计时,老菜梗子向来不舍得扔,晒干了切碎再做小菜或烧菜干粥。包括母亲也不时会感慨说,这些年的年成都不好,记得小时候还能经常吃到糖油炒的米花儿糖,近年也是吃不起了。
胳膊还疼,她怕把泡的炒米再翻洒了,身子挨着禾杆草垛子,借力双手挪过碗来喝几口。龙葵的叶子不苦涩,倒有股野菜的清香,加上有咸味,十分适口。
吃完午饭,龙五便坐到一旁搓麻绳,曾陵想起来便问:“五姊山……远吗?你是专门去采药的?”
龙五摇摇头,似乎思忖了一下,才告诉她:“不太远,不是去采药的,这里人都不上那山。”
“为什么不上那山?因为那山会哭?”曾陵想起昨晚的经历。
龙五摇摇头:“山上有山姥。”
“山姥是什么?”曾陵更不明白了。
龙五却还是摇摇头,但不说话了。
日期:2017-07-23 08:46:27
第六章 山姥山
此后的几天,每回傍晚时分,七妹都会按时过来给曾陵换药以及陪她过夜,而龙五有时会睡在附近的树上,但更多时候是一晃就没入灌木之间不见人了,行迹有点捉摸不定。
曾陵也看出来,龙五和七妹他们应该当她是不相干的外人,所以起初不太跟她说太多本地的具体事件,有次曾陵过意不去,想拿一星碎银子交给七妹,当做这些天被照顾疗伤的报酬,但对方却坚持拒绝了,只说她阿婆叮嘱过,曾陵是得龙五爷保佑的贵人,她和五哥只管照顾好她,让她尽快恢复康健就好。
也许是七妹家的药效好,曾陵的伤势明显在迅速好转。
谭阿婆没有再过来,曾陵想她毕竟年纪大了,山林间行走多有不便,但有一次问起,七妹却说阿婆最近经常去看望龙潭西那位病重的老舅爷,老舅爷论年纪和血缘,是谭阿婆的小表弟,七十好几高龄了,身体病得极重,那天夜里原本大家就以为他扛不过去的,老舅爷的亲生儿子还在,只是瘸了一条腿,加上也是年过半百的年纪。那天夜里他就叫上村里其他亲族后生们,连夜将事先预备的棺木都抬出来,只等老父亲人一断气就收殓,没想到天明左右,老舅爷又硬是睁开眼,他嘴巴半张着说不出话来,但喉咙里的痰声总是呼噜呼噜地打转,就是不肯松懈那口气。
对了,那天五姊山也哭了一夜。
后来谭阿婆见天亮,就到床边端详老舅爷一会,喃喃有词地闭目不知念了什么,突然睁开眼后,就让人快去熬米汤来喂给老舅爷,说她这老表弟还是有心事没了,舍不得上路。
喝完米汤后,老舅爷果真逐渐又缓和起来,接连这几天,虽然还是瘫在床上,但能睁开眼看人了,跟他说话也能转动眼珠子表示答应。七妹陪着谭阿婆去他家,其实很麻烦,老舅爷从很年轻的时候,忽然有一天就独自一个人跑到西村最近的一湾江水岸边,刻意在离岸的水中搭起一座小小的吊脚楼,楼下用长长的竹架子支撑到水底,目测足有两丈水深,离岸则更有数十丈远,所以每回从他吊脚楼出入,就得撑个小竹筏,他的独生儿子当时才两、三岁大,还抱在怀里吃奶,他媳妇儿就天天抱着娃娃在江边哭,但老舅爷就是铁了心不回去,嘴巴也好像缝上了线,怎么追问他也不肯解释为何要住在这。村里人每天只看他沉默不响地按时出水,撒网捕鱼赚钱,家中妻小有事也会回去帮忙,但绝不肯留家过夜,忙完事情就回水面的吊脚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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