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7-07-31 10:45:14
第十三章、虫惑
龙潭东村神明堂,与曾陵想象的不同,是一间位于村中央一棵百年大榕树下的泥草屋子,单间且低矮简陋。
但谭阿婆和两村临时组织起来的祭祀仪式,仍十分郑重其事。
东村的男丁从屋内搬出一张神桌,桌上摆放着一尊狗头人身的将军神像和珍重陈旧的卷轴,人们摆上大米、瓜果、捆住的活鸡等,东西村长为首,懵崽等几个被挑选出来的少年穿上一种五彩缤纷的衣服,戴上奇特而狰狞的面具,人们在神明堂前奏乐,他们翩翩踏步起舞。
曾陵一直随龙五在远处树荫下旁观这一切,她觉得新奇:“阿婆说那是他们的祖先神?神叫什么?”
“龙犬盘王。”龙五道:“据说开天辟地的时候就有他,生有六男六女,让他们自行婚配,传下十二姓瑶人,那卷轴里抄录的是瑶人过山榜,将瑶人祖先以及后代要遵守的一些规矩都写在里面,不过,各山瑶人的过山榜都不太一样。”
“哦…那神为什么长着狗头?”曾陵还是摸不着头脑。
龙五摇摇头,表示也不清楚。
祭祀仪式的高丨潮丨,是东村村长雷骨义抓起活雄鸡,在祖先神明面前祈福割喉,鸡血倒出献给祖先神,鸡再放到烧起的篝火中焚烧,直到鸡身完全成为焦脆的黑炭状,才用铁钩把鸡骨带出,将其中一些主要部位的骨头挑拣出来,按照特殊的形式码放在一起,就端给谭阿婆等长辈一同观看。
“他们在看什么?”曾陵又问。
“遇到有大事需要祖先指引的时候,烧裂骨头看上面的纹理占卜。”龙五似乎等得百无聊赖,闭着眼睛靠在树干上养神。
离着远,所以曾陵也听不清阿婆他们说什么,只知道看完鸡骨头,村长们就一通吩咐下去,村里的壮丁们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一些捕猎用的家伙。
女人们在就近几家人的大灶间烧火,忙碌地蒸制一些木薯、蕨根的糍粑之类的干粮,大锅中 ‘隆隆’煲着褐色的草药水。
男人们除了将松明火把、捕网、土制弓箭、刀具集中外,还搬出一些瓶瓶罐罐,小心翼翼地往自己的箭头上蘸抹瓶罐中的液体,最后穿上出猎的行头,一些为首的人,手提驱赶野兽的锣鼓铜钹等,两村六十余口壮丁全部准备好整装待发时,已经是日薄西山的时辰。
曾陵也发现了,龙五确实是本地人眼中一个特殊的存在。他与村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本地人似乎都公认他是个有特殊能力的厉害角色,不说之前懵崽他们有事都会来找他,现在准备出发时,大家又把眼光不约而同投注过来,龙五不多话,也不需要村人们准备的武器,只将一把自己随身的匕首别好在绑腿内,大队伍点起松明,他就朝人群走去,曾陵还站在那树下,他走几步忽然又回头望她一眼,那意思像是说你自己好好在这村里待着,等着。
曾陵觉得心里惴惴的,总觉得今晚会出什么不好的事,但自己没有能力更不懂该怎么做,讷讷地站在那欲言又止,直到七妹过来拍拍她肩膀:“陵姐姐,男人们围山搜捕恐怕要去一两日,咱回家等着吧。”
村里各家的女人和老幼们都散回各家去了,谭阿婆的几个儿子媳妇刚才也在,但他们都不在一起生活,散场的时候,仍然只有七妹陪着老人回家。
曾陵跟在她们身后,沿着田埂蜿蜒的道路深一脚浅一脚慢慢走着。
在包围龙潭两村的连绵青山中,五姊山从外观来看,其实属于不太起眼的一座。从东村出发过去,也就两里多的脚程,山上浓林茂密,加上多年来山姥和五姊的盘踞,村民们无特殊事绝不踏足。
曾陵借着黄昏时最后一抹霞光,回头眺望山的那一方,六十余口壮丁们举着松明,连成发光的火蛇,在一条通往五姊山的山道上缓缓蠕行。敲打锣鼓铜钹的声音飘在麓野之间,这是围猎搜山的气势。
而五姊山上,隐隐有山岚升起,迷迷茫茫的,也被霞光染红了—
诶?不对!曾陵停住脚步,那山上冉冉蒸腾起来的薄雾,似乎真是红色的,而且漫山的林丛树冠也在明显摇摆,这会儿明明没有起风啊?其它相邻的青山也都是一派安稳平和…左眼陡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刺痛,曾陵疼得“嘶”地一声赶紧捂住左脸,定了定神,再勉强眯着打开左眼往五姊山看,那片红雾正随着风向,形成一道红柱直冲下山,对着山脚下那条缓步上山的火把队伍奔袭而去。
这一看清楚,左眼就更疼了。曾陵又用手掌捂紧了左眼,只剩下右眼仍看着那山,奇怪的是,右眼看到的却只有晃动的树木而没有红雾。她惊诧地睁开左眼再看,刚才看到的那道红色雾所凝注的气流,已经距离上山人群更近了!
那红色的到底是什么?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想看得更明白一些,没想到她脑中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左眼的视线也自然而清晰地拉近到那片红色山雾中,让她很快就看清那片雾气居然是由无数红翅、红身的虫子组成,而且虫子身长带毛的六爪,拖着分节状的尾须,极像家中灶台间常见偷吃的“偷油婆”,但那张着触须的头上,有一副锯齿般打开的牙,根本不像普通的虫子。
她惊讶得赶紧又用手挡了挡左眼,只剩下右眼的情景,还是原来那浓绿的山和远而淡漠的霞烟—
确实只有左眼才能看得到!
日期:2017-07-31 11:04:22
太诡异了!曾陵不知不觉冷汗冒了一脊背,可即便一时无法接受两眼看到情景的区别,但眼下最危险的恐怕是那些上山的人们,龙五能看见那片红的飞虫吗?
“陵姐,你怎么站这不走了?”
一只手忽然轻拍她肩膀,曾陵醒悟过来,许是看她没跟上,七妹折回头来找了。
曾陵伸手指着五姊山的方向:“你能看见吗?那些红的…”
“嗯?什么?”七妹眉目带笑地循着她的手指望去,曾陵的后半截话头就止住了,看七妹轻松的表情就知她什么也看不见。
再看那些红色的虫雾,马上就要在山下跟村民们迎面撞上了。东村村长说过,五姊山上半山中有一处深涧里,抛满了被山姥吃掉的人的骨骸,熏染得大血藤都生满虬结转动的眼珠和血蛭,那这些会飞的偷油婆,跟血蛭一样都只有自己的左眼能看到,必定都是老虎山姥她们养出来的毒蛊虫吧!
曾陵一想到这,心里急得了不得,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劲,掉头就往五姊山的方向跑。
“陵姐你干嘛去?”七妹在身后惊呼。
“我去看看!”曾陵三言两语也不知怎解释,只得敷衍一句就急匆匆往五姊山的方向赶去。
最后一抹彤云消失在天角边,田埂两边半人高的农作物和野草丛也完全阴暗下来,曾陵一个人在其中奔走,可能是错觉,耳畔拂过的风中又时隐时现地出现哭声,草木也“沙沙”作响。
曾陵觉得肋骨和胸口开始隐隐作痛,她的脚步慢下来,用手捂着胸脯喘气。
粤西的盛夏向来潮湿露重,田埂之间越来越幽暗,她快看不清路了,有点后悔自己不该冲动地一个人跑出来。还好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曾陵!”七妹赶了上来:“你跑这么快,阿婆跟我说,五姊山上飞出来一片红蟞蜉,那是女伥用死掉野兽的毛发在腐尸泥里沤生出来的,特别毒辣,人要被它们咬过就会全身溃烂。”
“啊?那…怎么办?”曾陵一听更急了。
“我阿婆说了,她这些年一直收集村里女人们的头发,也在五姊山下的一个地方蓄养着蛊虫,常年砍山藤草药和山溪水去喂,出来的蛊虫是护村的法宝,能解百虫毒,她已经教了我放虫的法子,咱现在就去把它们放出来,红蟞蜉就不能作怪了。”七妹煞有介事地道。
“真的?那太好!”曾陵和她手拉上手,由七妹拉着她循田埂一路继续往前走。
“天都黑了,你怎么出门也不带火?”七妹走得快,曾陵跟得磕磕绊绊的。
“这路我熟得闭眼睛都能走到。”七妹攥紧曾陵的手:“快走!再晚他们更危险。”
两人很快折入一条偏僻的山道,一路上草灌过头,萤火点点,越走越荒。曾陵不时回头:“这是去五姊山的路吗?”
“当然,他们上山的选的是东路,咱要去的地方在山西面,曾陵,你听说过吗?其实山也分阴阳界,山阳一面日晒得多,阳气盛些,山阴那面终年不见天日,大虫小虫都藏在潮湿滴水的洞里…”七妹一手牵着她,把她带入一片深草之间,不断拨草前行,步履坚定而沉稳。曾陵不停用手挡开搔脸的草,间隙抬眼望天,一轮明月在云雾间时隐时现,她再看看前方走的七妹,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刚才叫我作什么…”
“嘘!别说话…你听!”七妹忽然警觉地立住,指着一个方向。
曾陵侧耳倾听,没听到什么,但那个方向即便隔着草帐,仍能看见远处半空升腾起微微火光,她马上想到是上山的队伍:“那边着火了?”
七妹咬了咬牙,发出两下“咯嘣咯嘣”声,拉着曾陵加快步子:“快走!”
曾陵却猛地挣开她的手:“你不是七妹!”
七妹的腮帮子里又传出几下“咯嘣咯嘣”咬牙声,她回过头来,那脖颈和脸颊上迅速冒出纵横的黄黑毛色,抢上来一把扣住曾陵的手臂:“快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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