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剑》
第2节

作者: 胡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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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把相框紧紧地搂在怀里,一遍遍地抚摸,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人世间什么是苦,说不出来的才是苦。想着想着,他心里涌上一股酸楚,他哭了,一个人在静夜里默默地落了泪。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眼睛发酸发胀,视线有些模糊,手牵风筝的徐美晶正向他跑过来,他使劲眨了眨眼睛,把男人最不屑的那股液体眨没了,徐美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唉!反正睡不着,干脆不睡了。
  李卫国披上大衣,出门后沿小路径直向营区后的定军山走去,一路上心事重重,步履缓慢。

  定军山是座不大不小的山,也是“王牌师”弹药库的所在地,山体看上去貌似坚固,其实肚子早已经被掏空了,里面塞满了武器弹药。
  李卫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把自己融进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干枯的树叶被他踩在脚下,粉身碎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
  “站住!口令?”两个哨兵从树影里闪出,稚嫩的声音里夹杂些许恐慌。
  自从前年有个杀人犯闯入库区袭击持枪哨兵后,警卫营加强了弹药库的警戒,山上共有九个明岗、暗哨和流动哨。
  口令?李卫国偏偏忘记了今晚的口令。早操时,值班参谋按惯例把口令表呈给他时,他扫了一眼就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大名,此时却突然想不起来是什么了。
  他没有犹豫,更没有停步,闷声说了一句是我。机灵的哨兵听出不速之客是师参谋长,闪在一旁不再言语。


第一章 祸不单行(4)

  李卫国从哨兵身旁经过时,听到了一声轻微的金属磕碰声,他知道,尽管自己看不清哨兵是谁,但他们都会无一例外地敬持枪礼。
  李卫国缓缓走上山顶,居高临下,睥睨一切。
  低沉的熄灯号响过,狂欢后的北兵营倏地静了下来。山下的古都仍旧是灯火的海洋,万户千家正沉浸在节日的温暖里。
  初冬的山风干冷干冷,四周静得连一声虫鸣都听不见。在这个被温暖遗忘的角落,李卫国就这样直怔怔地站着,看着月亮一点一点地隐没在云间。
  一道流星划过夜空,他心中怦然一动,仿佛自己就是那颗流星,耀眼的光芒很快就要熄灭,熄灭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里。
  李卫国的烟瘾又犯了,他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冒纪律之大不韪,在弹药库区里点着了一支烟,皱着眉头吸了起来。
  烟火忽明忽暗,他的脸庞随之若隐若现,冷峻的眸子里浓缩了风霜雨雪的印迹。他的脸绝没有三十几岁的年纪应有的鲜嫩和光洁,而是像岩石般粗糙和坚硬。由于常皱眉头的缘故,额头的一根纵向肌腱已断,每逢他进入深思状态或要发怒时,人们会看到他的额头纹出现一个清晰的“王”字,很多干部曾据此断言李卫国会官运亨通,前途无量。实际则不然,李卫国的仕途始终危机四伏,坎坷异常。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幼年丧母,中年失妻,事业受挫,知音难觅,有苦不知道对谁说,一种身居人海的孤独寂寞感油然而生。委屈、寂寞、孤独、痛苦,从四面八方蹿过来,包围着李卫国,让他喘不过气来。
  直到烟盒空空如也,李卫国才如梦初醒。
  去他娘的,生死由命,富贵在天,顺其自然吧!老子在战场上几进几出,死过几回的人了,还怕啥?
  答案在头脑里清晰后,李卫国顿觉浑身轻松,他伸了伸腰,下山的脚步也变得轻快,嘴里还哼着小曲,和上山时判若两人。
  在他宿舍的门口,有一个矮壮的少校军官正焦急地四下观望着,李卫国的身影刚一出现,少校就大声嚷嚷起来:“你可回来了,我从上午找到现在,就差贴寻人启事,你这是上哪去了?”

  “郭铁,你吵吵什么?我哪也没去,在屋子里关了一天,刚才出去散会儿步。”
  “我打了几十个电话,一直没人接呀?”
  “我把电话线拔了。”
  说话的工夫,李卫国已来到房前,他摸出钥匙打开门,郭铁脚跟脚进了屋子。
  别看郭铁职务不高,但他在南线战争中和李卫国有生死之交,所以私下里只把李卫国当大哥,什么样的话都敢说。

  郭铁一进门就连珠炮似的发问:“你还拿我当兄弟不?这么大的事为啥不告诉我?事先咋不透露一点消息呢?”
  李卫国把大手一摊,反问:“你问我?我问谁去?”
  郭铁怔住,“怎么?事先没征求你的意见?”
  李卫国报以沉默,算是回答。
  郭铁眼珠转了几圈,等他把事情想明白了,抓起帽子猛往茶几上一摔,摆出一副泼妇骂街的架势来。

  他两手拤着腰,小眼睛瞪得溜圆,嘴巴一张一合,唾沫星子横飞,“操!又是陈四眼干的好事。他的弯弯肠子就是多,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他这不是明摆着整人吗!说白了就是因为你打断过他的鼻梁骨,所以一直怀恨在心。上周给你处分不算,还不依不饶,没完没了。你说吧,咱们现在怎么办?是到军区告他公报私仇?还是到招待所找他算账?奶奶的,狗急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第一章 祸不单行(5)

  李卫国说:“我的事用不着你瞎掺和。我跟你说多少次了,下级不能在背后议论领导,你把臭嘴给我闭上。”
  郭铁不服,叫嚷道:“大哥!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这事你不用出头,我一会儿就找他去,让他知道知道咱们兄弟不是好欺负的。”
  李卫国一拍桌子,霍地站了起来,指着郭铁说:“放肆!还反了你不成?”
  郭铁还想对付两句,看李卫国真急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赌气地坐在沙发上,把脸扭到一边,生开了闷气。
  李卫国也不说话,俩人就这么干坐着。
  过了一会儿,李卫国说:“我饿了,一天没吃东西。你到小灶看看还有什么吃的吗?端回来,咱俩把那两瓶‘杜康’干掉。”
  郭铁这才把头转回来,抓起帽子,起身离去。
  李卫国把房间里所有的灯打开,开始收拾东西,等他把东西收拾差不多时,郭铁也提着饭盒回来了。

  他对李卫国的生活习性了如指掌,端回来的全是李卫国爱吃的菜,有红烧鸡块、鱼香肉丝、黄瓜蘸酱、小葱拌豆腐等。
  李卫国把“杜康”找出来,倒进两只小碗里,准备和郭铁喝个痛快。
  郭铁问:“你收拾东西干啥?”
  “准备报到!”
  “啥,报到?你还动真格的?真要去当那个旅长?那是替别人背黑锅的差事,你可不能上当啊!”

  “郭铁同志!你不要忘了,我们是军人,哪有不服从命令的道理?!”李卫国说道。
  郭铁这下不吭声了,但脸色依旧难看得很,像刚从冰箱里取出的一样,冷冰冰硬邦邦的,屋里的暖气都化不开。
  李卫国举着停在半空中的筷子说:“我明白你是打心眼里为我着想,但我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我绝不会向任何困难低头认输。既然人家看得起我,给我扣上了末代旅长的帽子,我还非把它戴出名堂来不可。他不是想等我的好消息吗,我会满足他的愿望的。”
  郭铁瞅了瞅桌子,还是没动筷子。
  李卫国说:“你傻坐着干吗?弄这么多菜是摆着看的?你不吃我可先动手了。”说完夹起鸡块塞进嘴里。

  郭铁耸了耸鼻子,右手三个指头捏起小碗,眯着眼睛一饮而尽,完事用袖子蹭蹭嘴,再叨上几口菜,“吧唧吧唧”的咀嚼声不绝于耳。
  李卫国端起酒碗抿了一大口,动情地说:“郭铁啊!咱们俩调到这个师快十年了吧?你从排长干到了营长,我呢?从营长干到了师参谋长。想想自己本是农民的儿子,再想想那些牺牲的战友,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还去计较什么呢?就算是他捣的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鬼门关咱闯过吧?阎王爷的屁股咱摸过吧?你说咱还怕个鸟?”
  郭铁激动起来,拍着胸脯说:“话是那样说,可我这心里边堵得慌,憋气!”
  李卫国淡然一笑,说:“我都能想得通,你憋什么气呀!噢,对了。我要带走的东西都收拾完了,就那三个箱子,除了书、酒和衣服也没啥了。我明早走了以后,这屋里除了师里给我配发的家具以外,其他的你都拉走吧。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当兵十多年,啥都没攒下。”
  郭铁吃惊地问:“明早就走?你急个啥?”
  李卫国说:“早晚都得去收拾那个烂摊子,晚去不如早去,不过这一去恐怕就回不来喽!别光顾说话,来,喝酒。”

  喝完这一碗,郭铁小心翼翼地问:“你,你能不能不走啊?”
  李卫国斜了他一眼,嘿嘿一笑说:“我知道你的小算盘,你是怕我走了没靠山,下一个倒霉的就是你,对不对?”

第一章 祸不单行(6)

  郭铁挠挠头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郭铁,自从你当上连长以后,你的心眼子就活泛起来,成天上蹿下跳的,拉大旗作虎皮的事没少干,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听我一句劝,咱是当兵的人,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走自己的路,靠父母靠关系不是英雄汉。”
  见郭铁点头称是,李卫国也点到为止。
  酒过三巡,郭铁挤巴挤巴小眼睛,神神秘秘地问:“那个谁,哦,徐记者,你俩,咋样了?能成不?”
  李卫国瞪了郭铁一眼,不耐烦地说:“提她干啥?喝酒,来,把这碗干了。”
  郭铁一看情形不对,便知趣地换了个话题,开始东扯葫芦西扯瓢地瞎侃,俩人边喝边聊,两瓶酒很快就见了底。李卫国拿起酒瓶,眯缝着眼睛问:“你知道这上头的诗是谁写的吗?”
  郭铁接过瓶子念了起来:“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他苦思冥想了一会儿,满不在乎地说不知道,管它是谁写的呢,酒好喝就行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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