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绝书——那些湮没在岁月深处的江湖往事》
第54节作者:
我是骗子他祖宗 日期:2017-11-16 11:46:07
何蓉刚想回答,树下又走来了一群人,他们穿着号衫,戴着号帽【注】,脚步迟钝,大声说话。他们打开院门后,径直走了进去,他们拖沓杂乱的脚步声在院子里回荡。他们来到停尸房里,突然看到棺材板被打开了,棺材里空空如也,一齐惊讶万分,没有人说一句话。有一个人试探地叫了一声“爹”,然后更多的声音在叫“爹”,声音乱七八糟,接着,有人在叫“伯”“叔”。他们的声音里充满了惊讶和恐惧。但是,院子里没有回应。
突然,有人在墙角喊:“在这里,在这里。”
那群人一齐跑到墙角,看到墙角果然躺着一具死尸,正是他们的爹,或者他们的伯,他们的叔。有一个人跪了下去,所有人都跪了下去,他们一齐拉长声音哭泣:“爹呀,伯呀,叔呀,你有什么冤情啊?你有什么冤情就托梦给我们啊。”
躲在树上的何蓉强忍住,才没有笑出声来。
那群人的哭声引来了更多的人,人们看到这一幕,都惊骇不已,此前,从来没有听说过死尸会打开棺材板,自己跑出来。既然自己跑出来,那他肯定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大家议论纷纷,都在猜测他到底有什么心愿。
天快要亮了,何蓉对滕雨说:“你坐在树上别动,我去拿两身号衫。”
中国民间风俗,哪家死了人,全部亲戚都要来奔丧,奔丧的时候要穿着号衫,戴着号帽,号衫号帽都是由死了人的这户置办分发。号衫号帽也只有在死了人的时候才会穿戴,平时没人穿的,所以,一般情况是,全村每家每户都会置办一套号衫号帽,互相借用。亲戚一般是安葬死者的当天,才会来到死者家中,而死者家属,则在前一天就结好号衫号帽,放在家中备用。
时间不长,何蓉就偷到了两套号衫号帽,站在大树下向滕雨招手。滕雨溜下树来。他们穿上号衫,戴上号帽,现在,他们是这户死者的亲戚了。
天亮了,死者家里人头攒动,穿着号衫的亲戚和没穿号衫的同村人挤满院子,人们都在战战兢兢地说着相同的话题:死者昨晚从棺材板里跳出来了。
日期:2017-11-17 00:00:34
死者家中的亲戚很多,远远近近的亲戚都来了,他们都要在这一天送死者最后一程。亲戚之间有些很熟悉,有些从来没有见过面,所以,开饭的时候,何蓉和滕雨老实不客气地坐在坐在桌子边,埋头痛吃,和谁也不搭话。
吃完饭后,就要出殡。最前面是抬着棺材的人,然后是穿着号衫戴着号帽的人,他们排着两路长队,逶迤向前,有的痛心疾首,有的左顾右盼,嘤嘤嗡嗡的哭声就像乌云一样久久不散。何蓉和滕雨走在一起,他们也装着很伤心的样子。
快到坟地的时候,后面突然起了一阵骚动。何蓉悄声对滕雨说:“别回头,他们就在后面。”
滕雨把号帽压低了,盖住眉头,低下头去,装着痛哭。身后赶上来了两个人,他们一边一个,也穿着号衫,也戴着号帽,也假扮成这户人家的亲戚,故意用肩膀碰撞何蓉和滕雨,想要他们抬起头来。滕雨用手掌捂着脸只是痛哭,好像没有留意到他们的碰撞,他们看到滕雨悲痛欲绝的样子,又去碰撞前面的人。
滕雨从指缝间发现,其中一个人是角丸。角丸怀疑滕雨一直藏在这座村庄里,他和日本武士展开了地毯式的搜查。
前面出现了丁字路口,出殡的队伍向左面拐去,何蓉和滕雨脚步缓慢,任由后面的人超过他们。到了丁字路口,他们突然转向右面,发足奔跑。
身后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滕雨回头看去,看到追来的穿号衫和没穿号衫的,居然有七八个人。
为了《戚绝书》,日本人已经集结到了雁荡山,谁也不知道雁荡山到底有多少日本斥候。
宽大的号衫严重阻碍了他们奔跑的速度,他们边跑边脱号衫,将号衫丢在了地上。后面的日本斥候紧追不舍,前面又冒出来了几个人,他们迎面跑来,显然是想拦住何蓉和滕雨。何蓉和滕雨逃无可逃,躲无可躲,只好斜刺里跑进水田里。
江南水网稠密,河汊纵横,一道道田垄隔开了一片片水田,水田里滋养着青蛙和田螺,还有双脚细长的鹳鹤。何蓉和滕雨双脚踩进水田里,惊起了鹳鹤和青蛙,鹳鹤一飞冲天,青蛙蹦蹦跳跳,追赶的人两翼包抄,想把他们围堵在水田里。
日期:2017-11-17 02:11:33
右手边有一座小山,山上长满了葱茏的落叶乔木和浓密的灌木树丛,滕雨拉着何蓉向右边跑去,他们的鞋子掉在了粘稠的泥巴里。那些追赶他们的人看到改变了方向,就沿着田埂大呼小叫地追过来,何蓉和滕雨爬上水田,一头扎进了灌木丛中,灌木丛中的尖刺把他们的双脚扎得鲜血淋漓。
追赶的日本斥候也追进了灌木丛中,他们踩踏枯枝败叶的声音清晰可闻。何蓉和滕雨气喘吁吁,摇摇晃晃,他们的力气几乎殆尽,眼看着就要倒下去了,他们手牵手再向前跨出了一步,突然一脚踩空,头重脚轻,掉进了暗坑里。
日本斥候距离何蓉和滕雨仅仅一步之遥,他们伸出的手臂抓在空中。他们眼看着何蓉和滕雨凭空消失了,脚前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暗坑。
角丸追上来了,他看着暗坑,狠狠地咒骂那些先到的日本斥候,然后将几个日本斥候推了下去。暗坑里传来碰撞声和惊恐的叫声,声音激荡澎湃,扶摇直上。
暗坑并不深,何蓉和滕雨跌跌撞撞地掉下来后,身上的衣服被嶙峋的岩石划破了,裸露的皮肤也被划破了。但是,他们的神志还很清醒。
借助着暗坑上方的光亮,他们看到暗坑底部影影绰绰,仿佛有无数只怪兽潜伏在黑暗中,虎视眈眈,蠢蠢欲动。空气又湿又热,残破的衣服裹在身上,像披着粗硬的渔网一样让人浑身难受。
滕雨拉着何蓉的手,问道:“现在怎么办?”
何蓉说:“向前走,看看能不能走通。”
何蓉的声音刚落,暗坑上面突然噗通噗通滚下了好几个人。何蓉赶紧拉着滕雨向前走。
那几个人掉下来后,恐惧地叫喊着,他们的声音在暗坑里回荡着,听起来异常响亮。过了一会儿,他们在黑暗中摸索着,聚拢了一堆飘落在坑底的枯叶,点燃了。熊熊火光将黑暗次第排开,何蓉和滕雨看清了他们,他们也看见了几丈开外的何蓉和滕雨。
那些人叫喊着追上来,何蓉和滕雨转身奔逃,前方有一条地下河,他们走投无路,只能扑进地下河里,河水砭骨冰凉,好像有无数支绣花针扎着他们的肌肤,他们全然不顾。身后,日本斥候步步紧逼。
水越来越深,先淹没了他们的腰,然后淹没了他们的肩膀,最后,将他们全部淹没。水下一片黑暗,像浓墨一样的黑暗,他们不得不放开手臂,用手脚划动着向前游走。何蓉不知道滕雨跟上来没有,滕雨也不知道何蓉在哪里,在黑暗中,他们仅仅凭借着直觉向前游。
突然,何蓉感觉到自己置身在一处洞穴里,上下左右都是石头,她睁开眼睛,连一丝光亮也看不到。黑暗像沉甸甸的石头一样堵在她的心口,带给她窒息般的痛苦。她憋着气,奋力地向前划动,她已退无可退。
黑暗漫漫无边,寒冷痛彻骨髓,从未有过的恐惧和绝望攫住了她,她平生第一次想到了死亡,死亡像黑暗一样紧紧地缠绕着她,她连一丝挣扎的力气也没有。如果就这样死了,没有人能够记得她,没有人能够找到她,她像一缕烟尘一样消失了,消失得无踪无影,这是人世间最可怕的事情。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希望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滕雨,滕雨也许就跟在她的身后,她必须活下来,为了滕雨,为了他们未来的家,他们曾经约定,要去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过男耕女织的生活,生一群孩子,她怎么能轻易放弃呢?怎么能轻易离开呢?
我必须要活下去。
她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向前划动着,然后,她看到头顶上方有一星光亮,像一盏灯光一样。她已经没有力气了,摊开四肢,任由河水托举着她。光亮愈来愈明晰,愈来愈宽阔,他看见了光亮中游动的自由自在的鱼,也摇曳的水草。
终于,她浮出了水面,她看到阳光辉煌地照亮了她,她浴火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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