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燕青满意地点点头。
　　“你妹妹离开时几点？”
　　“七点半……”
　　付燕青留意到，贺嘉表情有些愧疚，他似乎悔恨自己当时没追上去吧。黑脸刑警叹了一口气，把信息记录在本子上，在时间七点三十分下方做了标注。
　　“对了，你刚才提到她被人欺负，知道为什么事被人欺负吗？”根据以往经验，高中少女谋杀案很多都牵涉校园暴力事件，付燕青也是凭经验随口一问。

　　“我当时没有问……”贺嘉愧疚地低下了头。
　　这一个低头的卑微动作，却戳中了付燕青悲悯的神经。
　　“最后一个问题，昨天晚上11点至2点期间，你在哪里？”他的语气很委婉。
　　贺嘉猛然抬起头，眼神里闪烁着几丝愤怒的光芒。
　　付燕青竟然咽了口口水。我这样问分明就是调查他的不在场证明，他肯定在质问我这算什么？把他当作了疑犯吗？看来以后还是多注意下语气才行。

　　贺嘉随即调整情绪，淡淡地说：“在寝室里睡觉。”
　　付燕青挠了挠头发，解释道：“你懂的——我们要按例查问所有人。”
　　“你叫贺嘉对吧？学什么专业的？”他接着像是没话找话。
　　“刑侦。”
　　“这时候你还能控制住自己情绪，很难得，那差不多吧——哦，对了，我想给你提个醒——”付燕青煞有介事地说。

　　“什么意思？”贺嘉疑惑道。
　　“我看你说话逻辑挺清晰，出了这么大的事还能控制住情绪，应该是个搞刑侦的胚子，但是你们这个年纪的人，做事冲动，又热衷于什么心理侧写和推理，所以我才提醒你，千万不要私下乱来，不然的话只会给我们添乱，明白吗？”
　　贺嘉无奈地轻叹，说：“警官，我妹妹到底怎么死的，相信我，我能够帮到你们！”
　　真是头犟牛！付燕青心想，不过退回去十五年，我当时不也分不清忠言逆耳吗？算啦，不跟他一般见识了，要换是老罗早拍桌子骂娘了。
　　“走吧，我领你去看遗体，不该问的就别再问了。”付燕青态度很坚决，“你们签字以后，法医会即刻解剖，我们也要尽快深入调查。”
　　贺嘉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也没再纠缠。

　　从电梯口出来，到通往太平间这条过道，距离不算长，看上去却有些阴冷。米白色的瓷砖，光滑的像镜子一样。吸顶灯照射下，人的倒影在地上清晰地反射出来，也显得那么冰凉。
　　太平间门口的长椅上，姚慧芳像一尊没有灵魂的枯木雕塑。她见到贺嘉走过来时，立即站起身来，嘴里不断念叨着：“女儿没了，这都怨我没照顾好她，都怨我当初……”
　　“妈……要怨的人不是你——”贺嘉搂着母亲消瘦的肩膀，他的眼中竟然连一滴眼泪也没有，“别太伤心，身体要紧……”
　　“你妹妹死的好可怜……一定要抓住凶手……”
　　“我会的！”贺嘉的眼神无比坚毅。

　　付燕青已经站在太平间门口，离过道那把长椅不过三米之隔。见到姚慧芳哭得泣不成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他是深有体会。
　　但他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见贺嘉走了过来，他动手轻轻推开了太平间的房门，目送贺嘉进去。自己跟在后面。
　　付燕青注意到，贺嘉走进太平间的时候，看样子是屏住了呼吸。年轻人先是伸出颤抖的左手，两根手指夹着“盖尸布”，白色布料上就像布满了有毒的荆棘，手指头似乎麻木了，动作极为迟缓。
　　贺嘉微微侧着脸，一点一点往下揭开白布。
　　先是尸体的额头，以及凌乱的黑色长发露了出来，接下来是一双睁得大大的眼睛，比生前似乎还要大，像两个铜铃一样，目不转睛瞪着天花板。

　　付燕青的心被什么东西给拽着拧了一把。他看到贺嘉跟妹妹眼睛对视，好像这一瞬间才终于接受妹妹死了这个现实。这一刻，他自己也快要窒息了。
　　尸体的眼珠子突然动了一下，或许是幻觉吧，也或许是生理性神经反应。
　　付燕青下意识打了一个寒颤，而贺嘉的眼神却没有躲闪，他那双深邃忧郁的眼睛，一直跟妹妹对视着，这种表情，付燕青感觉就像在照镜子。
　　四年前，付燕青望着三岁女儿的遗体时，他跟贺嘉此刻的感受应该是一样的。当时他的内心也被愧疚和悔恨充溢着，以至于连眼泪都没有流下来。
　　贺嘉调整了一下呼吸，平静下来以后，开始仔细观察着妹妹的尸体。当他继续往下揭开白布后，看到那只残缺的左手时，顿时用手捂住胸口，样子痛苦不堪。
　　付燕青为了转移贺嘉的注意力，把贺玲的手机递给了他，却不料好心干了“坏事”。
　　“手机我们检查过，你可以拿回去看看有没有线索。”
　　贺嘉查看了手机上的短信，看到昨晚自己发的那条短信：
　　“改天抽个时间，我想和你谈谈。”
　　他慢慢蹲到了地上，把头埋在两腿间，捂着脸泣不成声。
　　付燕青恍然大悟。我怎么这时候把手机给他呀——他一定悔恨自己昨晚为什么不给妹妹打个电话过去。

　　日期：2017-11-29 13:40:32
　　第五章
　　贺嘉瞪了瞪刚刚下飞机赶来认尸的父亲，他眼神极为冷漠，站起身询问父亲的车和车钥匙放在哪儿，其余什么话都没说，就匆匆离开了。
　　付燕青注意到了这一切。他回想贺嘉刚走进会客厅时，那会儿还没通报受害人死讯，贺嘉就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一点同龄人的朝气都没有。心想：这个年龄的男生，能经历过什么人生波折呢？无非就一个高考，即便是没考上理想中的大学，也不至于这个样子吧？
　　付燕青望着年轻人的背影，感觉他身上一定有故事，这不仅是刑警的敏锐，也是作家的敏感。
　　——他这时候要到哪里去呢？
　　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向受害人的父母询问一些情况，也就没工夫搭理贺嘉。
　　贺嘉离开市公丨安丨局的大门后，打车去了父亲家。找到车钥匙，再去了地下车库找到那辆“丰田”SUV。上车打燃火，一脚踩下油门，然后折回市公丨安丨局附近。
　　黄昏，天空中的雾霾散了些，太阳闷在云层里像个荷包蛋。
　　贺嘉把车停在了马路斜对面，眼睛一直盯着公丨安丨局大门。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这里耐心地等，只要有熟面孔的刑警再次出动，他只要跟在他们后面就能发现新线索。
　　车内有些闷热，正准备打开空调时，看见按钮上有一点污渍，他顿时皱起眉头，迅速从旁边抽出一张纸巾，轻轻地擦了几下，然后才打开了空调。
　　过了一阵，一辆黑色越野驶出公丨安丨局，透过车窗可以看见驾驶员的那张沧桑的国字脸——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目光犀利，而副驾座的人是个矮胖子。
　　贺嘉发动汽车后，小心翼翼地一路尾随。他直视前方，冷峻的脸上渗透着一股伤感的悲凉。
　　付燕青和罗志文的目的地是一个酒吧。两名刑警下车后走了进去，贺嘉继续坐在车里观望。此刻车就停在马路斜对面，看样子刑警没有料到会被人跟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