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前往四区的路上,老吴对我说:“我没说错吧老张,就算是你,也没法待四十分钟以上。我昨天还想着,说不定你能突破极限,跟叶秋薇聊上个把小时。”他的语气里满是朋友间的嘲笑,还带有明显的后怕,“谁知道啊,你昨天从进门到出门,一共用了三十九分半,差半分钟就破纪录了。”
“记录?”我有些好奇,“四十分钟?是谁的记录?”
“老汤。”老吴说,“叶秋薇入院后的第三天,老汤按照惯例跟她进行了一次面谈,算是为心理评估提前做准备。那次谈话,不多不少,正好持续了四十分钟。从那以后,老汤再去见叶秋薇,没有一次能超出四十四秒。再后来,他还会带着耳塞。”
“对他也算挺仁义了。”我故作轻松地笑笑,“我是说,有些人只是跟叶老师说了几分钟话,结果命都没了。”
老吴一脸沉重,沉默了一阵说:“为了防止意外,这次见面的时间,就不给你延长了。”
这次,我没有极力争取。在内心深处,我大概也不希望跟叶秋薇聊得太久吧。第四次会面时几度出现的心理不适,至今都还时隐时现、挥之不去呢。
那天,叶秋薇换回了第一次见面时穿的那条波西米亚连衣百褶裙。一进门,我就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她是个多年未见的老友,而我和她之间,似乎刚刚完成了某种轮回。在这种奇妙感觉的干预下,我下意识地打消了此前的顾虑与戒备,对她产生了更多的好感与好奇。
她的暗示真是无处不在。
日期:2018-01-20 09:48:50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我没有跟她打招呼,而是直接说道:“叶老师,丁雨泽让我转告你,他现在很好,而且明年有机会升上一本。”
她坐到玻璃墙边,依然面无表情:“丁俊文死后,吕晨很快就接受了精神鉴定。为避免她再次伤人,没等到法院审理,公丨安丨系统就将她转移到了这里的三区。一夜之间失去双亲,年轻的丁雨泽肯定是无法承受的。亲友们嫌弃他,没人愿意管他,我正可以借机深入丁家,寻找新的线索。”
她把自己对丁雨泽的照顾,说成是别有用心,我却坚信这是出于她内心深处的善良。
但这不是此次谈话的重点,我沉默片刻,问道:“那么,你发现了什么?你是通过什么线索找上陈曦的?”
“关于金钱的纠纷。”她说,“按照政策,吕晨入院治疗的费用,应当从政府的专项资金支出。但你知道,这种款项往往很难落实,所以最后,压力就落到了丁雨泽的头上。作为儿子,他肯定希望母亲能够接受正规治疗,为此,他请求过一些亲戚,但没人愿意帮他。”
“人之常情。”我叹了口气,感同身受,“谁会进行没有回报的投资呢?”
“我计算了我丈夫的治疗费用,挤了一笔钱出来,准备先帮他渡过难关。”她接着说,“就在当天,他跟我说起一件事,说他姑父在帮他整理父亲的遗产时,好像发现了一笔数额不小的钱。
日期:2018-01-20 09:51:50
他姑父试图隐瞒这笔钱的存在,还连哄带骗地想让他放弃存款遗产继承权。好在丁雨泽也不小了,并没有被完全骗住。”
我一时浮想联翩:一笔数额不小的钱,看来,那个若隐若现的庞大阴谋中,还存在不小的利益因素。
“我咨询了律师,帮丁雨泽保住了那笔钱。”她说,“继承手续都是我带着丁雨泽办的,你知道那笔钱有多少么?”
“多少?”
她淡然地说:“将近800万,相当于丁俊文100多年的工资和奖金。”
我心中咯噔了一下,一股无形的压力铺天而来。片刻之后,我定了定神,问道:“这笔钱跟陈曦有关?”
“丁雨泽也很吃惊,因为他从来没听父亲提起过这笔钱。”她说,“我们查了明细,发现这些钱不是一次性到位的,而是在2008年6月和8月之间,分五次转入账户的,前两次都是300万,第三、四、五次,分别是100万和两次三十多万。汇款来源是无法查询的,我跟丁雨泽找了整整一天,连丁俊文的手机短信都看了又看,也没能发现与这些钱相关的记录—丁俊文对此好像非常谨慎。”
我把她提到的数字一一记录下来,一边急切地请她继续。
“我意识到,这笔钱一定跟那个计划以及M的成瘾性研究有关,但想要通过银行查明款项来源,根本就不可能。”她接着说,“不过两天以后,我就从丁雨泽那里得到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他对我说,一个女人曾半夜登门,说自己出钱向他父亲买了一件东西,他父亲却一直没把东西交给她。
日期:2018-01-20 09:55:50
”
“是陈曦?是那份研究报告?”我忍不住猜测。
她看了我一眼,并不急于回答:“丁雨泽说,女人去得很匆忙,而且戴着口罩,在屋里摸索了十来分钟就离开了。不过,他一眼就认了出来,她是省电视台的记者陈曦—丁雨泽喜欢读书,也很喜欢陈曦的《隐痛》,写作文时,还经常借鉴其中的语句,他甚至参加过她的签售会,跟她说过话,握过手。最重要的是,丁雨泽认识到了这个女人的重要性,在她离开时,记住了她的车牌号。第二天,我找熟人查了那辆车的信息,登记人名叫贾云珊,而陈曦的丈夫—她在书中提到过—名字是贾云城。”
“但仅凭这些,还不能确定那笔钱跟陈曦有直接关系吧?”我思索着问,“对了,通过银行,应该能查到汇款人的信息吧?”
“我说了,想通过银行查明款项来源,根本就不可能。”她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拿到那笔钱之后,我第一时间就让丁雨泽到柜台打印了详细的入账回单。但回单上只能显示出汇款人的姓名、银行及所在地。前两次汇款,都来自一个叫李刚的人,第三次来自一个叫王伟的人,后两次,则来自一个叫王勇的人。”
李刚、王伟和王勇,都是中国最普遍的名字。对一个普通百姓来说,想通过这种名字查到具体的人,确实可以用“根本就不可能”来描述。
日期:2018-01-20 09:57:50
进一步想,为什么五次汇款的三个人,都是这种名字呢?当然可以解释为巧合,但也有另外一种可能:这些名字并非汇款者本人,而是一种中间渠道。其目的,正是为了掩饰汇款者的真实身份。
从整件事的隐秘程度来看,这种可能性相当大。
“汇款人隐藏得很深,陈曦就成了唯一能够追查的线索。那么—”我一边说,一边翻动之前的笔记,“诶,叶老师,你之前说,丁俊文在你家里接到过一个电话,那个电话…”
“注销了,同样无从查起。”她说,“陈曦是台面上的唯一线索。”
“那接下来,你是如何顺着这个线索继续调查的呢?”
她继续分析说:“丁雨泽告诉我,吕晨的疑心非常重,丁俊文的所有银行卡,包括工资卡在内,都是由她保存管理的。她被带走后,那些卡自然也都由丁雨泽继承。我帮丁雨泽查了那些卡的明细,除了工资收入、生活开销以外,就是一些小数额的理财收支,全都有据可查。如果陈曦没有说谎—她确实为了购买什么而向丁俊文付过一笔钱,那么这笔钱,肯定没有打到吕晨掌握的那些卡上。”
凭着直觉,我相信陈曦的确是付了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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