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一块轻盈的纱巾，他缓缓向下飘落，快要落到下面的丛林中时，他一拂手，身子贴着岩壁平行飘飞了起来。山崖下潮湿阴冷的空气迎面袭来，他依稀听见了渺远的流水声，就仿佛不远之处有一个小型的瀑布或者山泉，那一刻，他内心是那样宁静，那样欣喜—他仰起头，望着这秋夜深邃的天空以及四处起伏的山峦，觉得这广阔无垠的空间让他有点眩晕。他微微闭着眼睛，将身影变成半透明状态，若有若无，仿佛即将从这山野之间消隐掉。

　　“念生哥哥，我们要去哪里呀？”他依稀在内心深处听见了怀玉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呀，就让我们就这样永远飘荡下去，永远也不要落到地上，四处流浪，居无定所，你说好不好？”
　　“你就不怕那只大花猫会追上来吗？”她偷笑了一下，说道。
　　“哈哈哈…反正她迟早会追上来，何不乘她追上来之前四处游荡一番呢！”他微微闭着眼睛，用尽全力飘向天空深处。有那么一刻，当他眯着眼睛，望向下面起伏的山峦以及远处灯火荧荧的石头城时，他记忆深处依稀闪过一丝疼痛。恍然间，他才想起他曾在那座城市里经历过短暂而又荒唐、痛苦而又甜蜜、光明而又黑暗的一生，但现在回忆起来，仿佛由于时间太过于久远的缘故，这些相互对立的判断以及情绪体验都化成了一抹淡淡的忧伤，并在刹那间麻痹了他所有的意识。

　　“为什么她迟早会追上来呢？难道你真的让她爱上你了吗？”怀玉皱着眉头问道。
　　“她没有爱上我，她只是太过于顽固和执著而已。”良久，他回应道。
　　“可我还想回石头城里去看一看！”
　　“你是想去看那头怪物，是么？”他猜到了她的心思。
　　“额，你怎么知道呢？”
　　“你的存在视角在我的存在视角中，所以你的想法也在我的想法中—你所有的想法都被我的想法覆盖了。”他淡淡地说道。
　　“那你会带我去吗？”
　　“当然，你想去哪里，我便会带你去哪里。”他爽快地说道。接着便折身飞向石头城。
　　日期：2018-02-08 12:20:13
　　好久之后，在那片晦暗的枫树林里，他一直惦记的那个黑袍男子终于出现了。在细雨迷蒙中，他披着黑袍，身影黯淡，不紧不慢地向那个山洞走来。当他那被黑色袍子遮住的阴暗面孔显现在天空中时，念生心里泛起了冷意，但接着，他又想，这不是自己一直所预期的吗？当他有这个念头时，他苦笑了一下，心情平静了很多。这会儿，在那片映射人世间虚无影像的天空中，他依稀看见那个黑袍男子从腰间拔出了那把树根一样的弯刀，缓缓举起来，劈向他目光深处。那一刻，他心里一颤，感到是那样绝望。就在那黑袍男子收好刀，即将离开时，他从他目光深处那个虚幻世界中挣脱了出来，发现自己还躺在那个阴暗的山洞里。他站了起来，对着黑袍男子的背影说道：“我看到你了！”

　　那黑袍男子停下即将离开的脚步，在密集的秋雨中转过身来，望着山石下那一抹瘦弱的身影。冷风悠悠吹过，落叶哗哗地飘落。良久，他转过身去，又准备走了，什么也不说。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末了，念生问道。
　　他停下了脚步，并没有回应。
　　“我一直设想的那种方式真的能够逃避你的追杀吗？”他问道。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所有知道那个秘密的人都已经被我杀了，你是最后一个了。”那黑袍男子终于开口了，声音是那样低沉。
　　“在某种意义上，是你自己想到了那个秘密，并不是我或者那些已被你杀掉的人想到了那个秘密，难道不是吗？”之后，他又补充道：“因为我们的一切想法只是你的想法的一部分。”

　　这会儿雨似乎越来越大了，打在密集的落叶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听上去冷淡而又喧嚣。“你还有什么挂牵的吗？”那黑袍男子站在远处问道，声音依如之前那样低沉。
　　“我曾牵挂过一位白衣女子，她说她已厌倦她的存在，而后来，她就被你杀死了，但她在我意识中还留有一丝残念，那似乎是我唯一的牵挂…”他站在山石下，仍凭冰冷的雨水穿透他那半透明的身体。
　　“而我要找的就是那一丝残念，她被你遮住了，而她的存在破坏了这个世界的规则！”那黑袍男子说道，语气是那样冷淡。
　　“你的规则是什么？或者，当你准备杀一个人之时，你的选择条件是什么？”他迷惘地问道。
　　“你的死亡即将来临，并且我会让它变得激烈一些，因为只有那样，在你生命的最后时刻，你即将消隐的具身视角才会发出耀眼的光芒，如同一颗划过天空的星辰一般…”他最后说道，依然没有回过头来。他本来还想说什么，但那黑袍男子却离开了，消失在了那片细雨迷蒙的森林里，就仿佛他从没有出现过一样。

　　那黑袍男子消失之后，他又钻进了那山石下的洞穴里，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冷，就仿佛他又拥有了活人的身体—他甚至想在这狭小的石缝中生一堆火，照亮这晦暗的山野。周围越来越安静，他的心却渐渐不安了起来。他知道：当那黑袍男子劈下那一刀之后，这意味着他已被判了死刑，但他却没有告诉他行刑的方式。躺在这静寂的洞穴中，他微微咳嗽了几声，那会儿，怀玉已经醒了，他依稀听见了她在他内心深处的呼唤。他叹息一声，又回到了他目光深处那一片温暖的湖泊中，在怀玉身边躺了下来。

　　“外面在下雨吗？”怀玉嘟哝道，语气是那么漫不经心。
　　“雨不大，但是很密集，漫山遍野的，给人感觉好像春天来了一般，仿佛地底下即将冒出许多浅绿色的嫩草…”他笑语盈盈地转过头去望了她一眼。
　　“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特别喜欢下雨天，因为下雨天总给我一种安静舒缓的感觉，没有任何焦虑和不安…”这会儿，她清醒了很多。
　　“我跟你有同样的感觉。”他淡淡地回应道。
　　“你说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她偏着头，似乎有些困惑。
　　“我曾试图触及这种感觉，但后来我才发现，那其实是一种生存感很弱的体验，而你我都是那种生存感很弱的生物，期望于生活在别人目光的背后，害怕被人直视，就像长在岩石底下的阴暗的原始植物一样，但我们的具身视角依然散发出微弱的光芒，而那光芒只有我们自己才能感知到—它引着我们行走于晦暗的人生路径上，给予我们某种莫名其妙的温暖与满足。”
　　“可我能看到你的光芒，它的中心是那样浓烈，甚至淹没了我的目光。”她说道，转过头来望着他，原本空洞透明的瞳孔似乎突然有了生气。他情不自禁把手伸过来，轻轻揽住她后脑勺，试图使她靠近一点。
　　“可这光即将消失。”他呢喃道。
　　“为什么？难道他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