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平息骚乱最好的办法是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这才不过十几分钟,刚刚发生在我们身上的“生死劫”就被这群人在记忆中迅速抹平了。
康宝转过头,开始缓缓地讲述自己的故事。我有点诧异,即便在甘肃,也从没见过康宝如此沮丧,这故事一定是他心底最不愿揭开的一道伤疤。童年的经历会塑造一个人的性格,“说出来”应该便是走出阴影的第一步。
“那年我十岁,我爸辞了工厂的工作下海做生意已经有几年,算是发了财。家里买了辆韩国进口小轿车,平时就停在奶奶家的院子外。”
康宝停住,嘴角翕动了两下,又长长出了一口气,“那时候防盗报警是个新鲜玩意,村子里也空旷,有时候不老实的小孩拽一把车门,踢一脚车身,那个报警就叫唤起来。每到这时,我爸或者我奶奶就赶紧跑出门,看车子出没出什么问题。”
“大哥,说重点!”我假装不耐烦地催促道,“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晚上的饭局,你还跟我提什么进口车、报警器。”
“好!一次我爸带着我在奶奶家吃中午饭,我偷拿了他的车钥匙别在运动裤上,和几个要好的同学在家门口疯玩。我奶奶住在一个小池塘旁边。”康宝抬起手,无力地在空气中挥动了两下,不知要表达什么意思。
“有人说,我家能发财,全靠这个池塘带旺了风水,水是财嘛。”康宝瞥了李娜一眼,像是寻求肯定的答案。
李娜点点头,默不作声地听着。
“我奶奶家旁边这个池塘怪得很,夏天下大暴雨,水也只能没腰。可就是这么一个地儿,每隔五年就要淹死一对童男女。”
“这种以讹传讹的故事我老家也有,多半儿是家里老人编出来,骗小孩子别到河边玩的瞎话吧?”只铭插嘴道,“这么一点水,还真能出什么事?”
康宝没争辩,只淡淡地说:“不是。我出生在奶奶家,我妈生我那天,就有一对小孩儿淹死在这一小汪水里了。更怪的是,这两个小孩儿被捞起来后,一直没人认领,据说在停尸房的冷柜里待了两年才当做失踪人口火化了。”
我不知该怎么安慰康宝,也搞不懂这蹊跷事儿和汽车报警有啥关系。只好搂了搂他的肩膀,却发觉他正在微微发抖,像是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后来我五岁那年,眼见着又有两个小朋友在水里玩着玩着,慢慢就沉下去了。我害怕,跑回去和家里人说,奶奶领着我跑出来一看,浅浅的一汪水里什么也没有。那时候我年纪小,这事儿没过几天就忘了,直到那天。”
“你说你十岁的时候拿着车钥匙出去玩的那天?”李娜前因后果听得认真,立马问道。
“没错,就是那天。”康宝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我过去扶他,他竟顺势瘫坐在地上。我俩认识五年,我真想不出怎样的痛苦能让他彻底崩溃成这个样子。
不远处,乡政府的两三个干部以为康宝刚才受了什么伤,急匆匆向我们跑来,我冲他们摆摆手,他们便停在原地,焦躁不安地望着我们。
康宝慢慢站起来,身体还在不住发抖,他抬头望了我一眼,我看到他眼里泛着泪光。
我忍不住把康宝的头揽在自己的肩膀上,心疼地问:“今儿这是咋了,二宝。这可不是你,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康宝抹抹眼角,讪讪地说:“别笑我,我真是想起来就害怕。”
“小胆儿!”我拿手拍了拍康宝的脸,“快说说吧,让李娜给你破解破解,你娜姐可是见过大世面的,连唐朝宫女咋化妆她都知道。”
只铭不明白其中的典故,纳闷地看看李娜,又看看我。
来不及给只铭解释“唐朝宫女”,康宝继续幽幽地回忆道:“那天,我拿着我爸的车钥匙,领着两个同学钻进车里玩。他俩坐在正副驾驶位置上,假装开车,我躺在后座上假装是乘客。”
“嚯,原来你也这么幼稚过。”我忍不住想乐,“二宝你这么‘鲁’的一个爷们儿,今天又是掉眼泪,又是过家家的,你在我心中的形象都倒塌了,你知道么?”
“去去去,老子当时才十岁,还是小朋友。”康宝自己也觉得失态,忙不迭把话题拉回当年,“当时,我正在后座躺着呢,突然有人敲车窗。我一看,是两个比我还小的小朋友,站在外面,车窗里只能露出多半个脑袋。
“他俩冲我招手,我就跟着了魔似的,开车门下车,跟着他俩就往小池塘里走。”
说到这时,康宝的呼吸又猛然急促起来。李娜想舒缓一下康宝紧绷的神经,插话道:“可是你刚才说,那个小池塘根本没多少水,那两个小孩儿总不能把你的脑袋往水里按吧。”
“还真让你猜着了!”康宝的声调骤然提高了八度,“走到水池中央,他俩还真就把我往水里按。我觉得,那根本就不是两个孩子,他俩力气大得吓人,边按,嘴里还边喊着‘种萝卜,水萝卜!种萝卜,水萝卜!’”
“这也太瘆人了吧!”我瞥了一眼只铭和李娜,看她俩张大嘴、瞪大眼的样子,知道她们也惊得不轻,“那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先别急,我先告诉你我被压到水底以后看见了啥。”
“看见啥了?”我们三个异口同声地问道。
“看见水底的泥里,倒栽葱埋着几十个孩子,每个孩子都只留两只脚在外面!”
日期:2018-11-30 08:33:53
第十八章(一)
“我操!”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我脑子里出现这场景的时候,嘴里还是忍不住咒骂了一句。
“在水里挣扎的时候,我摸到了腰里的车钥匙,当时我脑子里第一个想法是,如果我按一下按钮,车就会报警该有多好,这样爸爸和奶奶就能跑出来救我!”
“最后呢,结果怎么样?”只铭急切想知道结果,似乎当年那个在水里挣扎的孩子真的快要没命了。
康宝用拳头砸了砸自己的胸口,说道:“结果是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卫生所的病床上了。不但没死,今天还长了这么个大个儿。”
“快别嘚瑟了,说说你是怎么得救的吧。”李娜向来喜好研究,她关心的事,掘地三尺也要搞清楚。
“你说也真是奇怪。”康宝眉头一皱,若有所思地说,“那一年,我爸三个存货的仓库,一共进了两次小偷、着了三次火。后来爷爷给出了个主意,想请人用朱砂画几幅钟馗像,供在仓库里。我爸那时候哪信这些,硬是不让画。买来的朱砂就一直存放在奶奶家大衣柜的顶上。”
康宝回头望了望还在不远处的乡干部,转身领着我们慢悠悠继续往车的方向走。
“那天,我刚出门没多久,装朱砂的玻璃瓶突然从衣柜顶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奶奶刚擦过地,水泥地还没干,这么一弄,满屋红通通的一大片,把听到响儿跑进屋里查看的奶奶吓了一跳。可是奶奶后来说,她明明记得朱砂是放在顶柜靠里的位置,除非是地震了,那瓶子是千不该万不该掉在地上的。”
“冥冥中自有天意啊!”我双手合十,感叹道。
“可不,就是命不该绝。”这时,我们已经走到车边,降下的车窗还没来得及升起来。康宝和我坐到正副驾驶的位置上,只铭和李娜也拉开车门,钻进后座。舒适的座椅给我心理上极大的安慰,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点。
“见了这场景,我奶奶一阵心慌,感觉要出什么大事,赶紧跑出门找我。你猜她看见啥了?”康宝回过头,问坐在后排的只铭和李娜。
还没等她俩回答,我先忍不住了:“行了,快说吧!看见你被俩人按在水里要淹死了?”
“NO!”康宝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奶奶看见我自己疯了似的死命往水里钻,整个人拿大顶一样,直挺挺地倒栽在水里。”
说到这儿,康宝顿了顿,像是需要平复一下情绪,“大伟,你记得咱们去支教之前的那个晚上,你给我讲的那个鬼故事吗?”
“哦,你说那个拿人当拖把的事儿,那可不是鬼故事,那是真事儿!”我还想继续吓唬康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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