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洁的小径变成了满是荒草的石板大路,三清殿变成了大雄宝殿,之前的流云观就像从未出现过,一切又变回了青云寺里熟悉的景象。
“这鬼窝果真名不虚传,”白冉叹道,“能在这平安住了一年,也的确是白某的造化。”
殷丽娘非常害怕李伏,紧紧缩在白冉身后颤抖不止。白冉正安慰着丽娘,却听李伏在旁道:“小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白冉对李伏道:“不当讲,你咽回去吧!”
李伏摇摇头,干笑一声,没再多说,白冉转过脸,对丽娘道:“莫怕,只管到我身上来。”
丽娘想钻进白冉的肩头,试了几次都没成功,白冉看着她又羞又怕的狼狈模样,且把上衣脱下为她蔽体,轻声笑道:“莫急,想是你太虚弱了,且到僧房里休息一会。”
可怜这一人一鬼苦命鸳鸯,彼此搀扶在地上,竟没有一个能站得起来。李伏本来不想理会,可看那样子实在心酸,且一边一个,把这两人搀扶进了僧房。
等进了僧房,白冉的脸色依旧不好,李伏却也动了些怒气,拱手施礼道:“天色已晚,不便搅扰,白兄保重,某这便告辞。”
白冉道:“不说要在这里住上三天么?这回看见鬼了,知道怕了?”
李伏回身笑道:“不是李某夸口,凭在下的手段,莫说在这住上三天,便是住上三年也无妨,只是不知道白兄还有没有这份胆量?”
白冉笑道:“怕甚来?白某已然住了一年。”
李伏道:“既如此,李某却也放心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李伏走了,白冉看着殷丽娘,表情有些尴尬。
殷丽娘低下头道:“却怪我连累你了。”
白冉笑道:“这是哪的话,我却跟你说,别看这姓李的有那么三脚猫的功夫,我姓白的可也不是吃素的,要不是这腿受了伤,对付几个孤魂野鬼易如反掌,如同探囊取物……”
咕~咕~
窗外传来了猫头鹰的叫声,吓得白冉一哆嗦,从床边拿起了匕首,警觉的看着窗外。
丽娘道:“若是那般厉鬼再来,可如何是好?”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无绝人之路!”白冉道,“我是白家三百七十二代嫡传,我白家乃是方术的创世之门,若是折在了几个孤魂野鬼手上,岂不是辱没了祖上的声名?”
“三百七十二代?”丽娘看着白冉道,“之前在风尘之所里,却不说是三百七十一代么?”
“啊?你听到了?”白冉脸一红,抓抓头皮道,“也对,那时候你还在烟云的屁股上。”
“都说莫再提那贱*人!”
丽娘一瞪眼,神情分外狰狞,今天以前,白冉从未见过鬼,眼下正在和一个女鬼共处一室,本来并不觉得害怕,却被这神情吓得一抖。
两个人许久没有说话,在这黑漆漆的禅房里,像这样的沉默更让白冉觉得煎熬。他拿起火折,点起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映衬下,却让丽娘的脸显得不再那么苍白。
“好娘子?”白冉试探叫了一句。
“谁是你娘子?没个羞臊!”
“既不是我娘子,为何还附在我身上?”
“谁愿意附在你身上,招摇撞骗之徒!”
被丽娘骂上两句,白冉心里反倒踏实了些,且看丽娘那婀娜的身段,却让白冉想起了另一桩事情。
“娘子会唱戏,武艺却也不差,莫非也走过江湖?”
丽娘看白冉坐的近了些,便往远处躲了躲:“走过江湖怎地?反正没干过你这等行骗的营生。”
白冉又往身边凑了凑,问道:“那娘子是做什么营生的?”
想起往事,丽娘有些心酸,本来不想开口,耐不住白冉纠缠不止,却也只好跟他说了。
“我爹是武师,我娘是伶人,年幼时娘教我学艺,爹教我习武,等再长大些,便跟着伶人登台唱戏,在家乡那里却也多少有些名声。有一日,知府家里做寿,把班子全都叫了过去,戏唱完了,却不让走,非要把我留下。”
白冉道:“定是那知府起了色心。”
“起了色心的不是那知府,当日谁也不曾想到,宁王就在那知府的家中,是这个畜生对我动了心思……爹娘只有我一个女儿,哪里肯容他们这般强抢,爹爹和那几个官差厮打起来,却被刀架了脖子,连着我娘一并押去了大牢,知府说明日要将我全家问斩,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却把眼泪哭干也无济于事,万般无奈只得从了宁王,整整三天三夜,不知尝了多少屈辱,受了多少折磨……”
说到此,丽娘泪落连珠,白冉上前替她擦去眼泪,柔声道:“真是个命苦的人儿,你且说说,那三天三夜都尝了哪些屈辱,受了哪些折磨,让我也领教一下那宁王的手段。”
丽娘飞起一脚踹在白冉脸上,口中骂道:“龌龊之徒,却不该再跟你多说一句。”本想不再理会白冉,却还是架不住他软磨硬泡,又说起了后面的事情。
“后来知府给了我爹三百两银子,便把我送到了宁王府上,像我这般出身,能给宁王做妾,也算前世修来的福分,哪知他府上妻妾不下万千,终日吃糠咽菜,洗衣煮饭,活的还不如个下人。好歹为爹娘争了一份家业,自己是个女儿身,兀自认命了便是。有一日去宁王房中打扫,那畜生不知为何动了邪念,又要留我陪宿,一留便是十天,被他那善妒的夫人知道了,趁着宁王出门的时候,把我叫去了后园,绑在树上,棍打鞭抽,活活给打死了!”
说到这里,丽娘切齿有声,一阵寒风忽起,险些把油灯吹灭,白冉见她身上升起一团黑雾,想是怨气发作,赶忙上前安抚道:“好娘子,莫恼,此事虽因宁王而起,可元凶还是他那恶毒的夫人!”
丽娘平息半响,眼泪却又落了下来,抽泣道:“若只是丽娘命苦,这仇不报也罢,那悍妇人怕被宁王知道,便将我尸首埋在了后院,等宁王回来,谎称我逃回了娘家。宁王大怒,派人将我爹娘捉来,活活拷打至死!却说此仇怎能不报!”
说话间,丽娘身上的黑雾越发浓密,白冉赶紧上前搂住丽娘,柔声细语道:“好娘子,莫再动气,宁王该杀,那畜生却该千刀万剐,好娘子,切莫再添恼火。”
丽娘在白冉怀里连掐带打,口中骂道:“天杀的畜生,我却不该找他寻仇么?我愿投在那风尘贱女之身么?你凭甚打我?凭甚害我?我就该把你这为虎作伥的畜生一并杀了!”
丽娘一口咬住了白冉的肩头,将两排锯齿银牙深深咬进皮肉。
白冉忍着疼,摸着丽娘的发丝,柔声道:“好娘子,都是白某不好,白某该死,只管咬死白某便是。”
撕咬了半响,丽娘松开了口,擦去嘴边血迹,垂着头,半响不语。
白冉对丽娘道:“好娘子,不气了,若想寻仇,且来找我。”
丽娘低声道:“找你作甚,与你何干?你自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驱鬼治病本就是分内之事。这事也和那风尘贱女没有干系,她也是在宁王胯下受过苦的人……”
黑雾散尽,丽娘似乎彻底平静了下来,白冉长出一口气道:“还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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