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尽处-十个北美华人故事》
第37节作者:
鲁拉 日期:2009-12-15 06:28:29
懵归懵,班还是得上。顶着一刻天旋地转的头摇摇晃晃坐上地铁,不由有些后悔。再疯,也不能把工作疯没了——要是没了银子,何来乐子?这样想着,一路命令自己清醒,试图用意志解酒。可惜意志在身体面前失灵,疼的照疼,晕的也照晕。
强打精神跨进办公室,逼自己堆上笑脸。脑瓜跟不上的地方,就用态度补吧,反正这里不是CNN,不需要才华出众。事实上,华人多的地方,不出众的反而过得平稳。谁让上司个个危机感强,生怕手下抢了饭碗。
一进办公室就觉得气氛不对。大家脸都绷得紧紧的,噼里啪啦在键盘上打。连几个一直在家办公的同事,今天也来了。
小梅有些不安。这一段一直有风声说今年报社有变动,但许飞走后她总是心不在焉,因此也没在意。难道是真的?她一激灵。
小梅刚进组一年,还没来得及攀上什么前辈,此刻不由开始害怕。报业不景,华人报业尤是——现在出国的不像从前,揣“三把刀”混唐人街,跟外界最文明的联系就是华文报纸。如今出来的,要么有钱要么有文化,英语说得滴溜,能记得方块字就不错了,还华报呢。
如此一想,就更害怕了。害怕也没用,上头没人罩,只能一人在那如坐针毡。在心里骂自己没志气,这段时间光顾着失恋,怎么就不顾顾饭碗?别人有一技之长的,还能去别处找找工作,她外文系毕业,来美又读了个读了也白读的新闻硕士,除了码字拉稿,还能做什么?
正忐忑不安,上司来电话了,让她进屋谈话。小梅一颗心悬到嗓子眼,颤巍巍从椅子上站起来,又颤巍巍朝上司办公室走。宿醉加紧张,腿都软了。她不信神,此刻却连声祷告,千万别裁我,千万别裁我!降薪扣奖金,怎么着都行,就是不能没工作:丢工作就意味着失去签证身份,千辛万苦出的国,这不全没了吗。
小梅的上司是个四十出头的老男人。说他老,其实也不尽然,男人的青春是可以随地位延长的,既为上司,必能四十如花。用在此男身上,虽然头顶毛发的稀疏程度和青春着实有段距离,却丝毫不影响内心澎湃的发春。这不,从小梅面试那天起,他每次跟老婆做的时候,脑里想的都是她。
不过,春虽发,对于工作上的事,他还是颇为较真的。毕竟家里老婆孩子等着养,可不是闹着玩的。
因此,当他透过百叶窗望着小梅一步一扭地朝自己办公室走来时,心里有一种大义凛然的感觉——让她走,不仅顺老板意,更保住自己奖金。谁让两个儿子都是读书需要用钱的时候,可不能光顾着自己发春,耽误了骨肉的青春。
于是,在小梅失恋第三个月,她失业了。
日期:2009-12-16 08:13:55
捧着一只纸箱出了报社,失业了的陈小梅走在晚冬的大街上,像游魂般漫无方向。她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怎么忽然就到了这种地步。没钱,没男人,还没了工作。要知道从小到大,她陈小梅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高中,大学,全是名校。那时别人见了她妈就说大婶你福气好,这女儿生的,将来必是贵人。
可惜,从小就被捧作贵人的,一旦失宠,就不知该怎样做人。小梅就是例子,富贵没攀上,娇贵倒养成了。这娇贵是心理上的,跟会不会煮饭做不做家务无关。轻点的叫自豪,放到小梅身上,自豪就成了心底长期过剩的优裕,觉得一切理所应当——许飞么,当然是对自己死心塌地的,饭碗么,当然是可以一直捧下去的。尤其是饭碗,临出局才害怕,晚了!
现在好了,什么都没了。丢了男人还好办,可丢了工作呢?丢了工作怎么办?。
此刻在小梅面前有两条路:回国,或者死撑。换了别人,回国也没什么,在国内教教托福GRE,照样买车买房。这年头,嘴皮卖得好,比卖肉还值钱。但小梅不甘。打小她就没输过,现在被人炒了,灰溜溜回去,人家会怎么说?
死撑呢?她想。钱从哪来,身份怎么办,都是问题。虽说失业一段身份转黑,然后又洗白的大有人在,可万一洗不白呢?
想得头痛,真希望此刻能有人商量。但父母远在天边,对美帝的事一窍不通。朋友呢,又怕她们偷乐。至于男人,那些在床上翻云覆雨的,有谁会在下床后为她两肋插刀?
望着手机里一长串男人的名字,她忽然觉得前所未有地孤独。原来情场失意不是真失意,赌场失意,那才见炎凉。都怪自己这些年过于依赖一个男人,以致落魄时竟无其他知己可以倾诉。
想到这个男人,她就心如刀绞。有他在就好了……有许飞在,天大的事她也不怕。但他不在了。同时消失的还有他们在一起时种种温暖细节——他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赶来为她解围。现在的她只有自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原来自己仍在失恋。无论用多少酒精、摇滚或者男人麻丨醉丨自己,内心伤口都未曾愈合。一直以为被人追被人捧的那个是自己,不在乎的那个也是自己。到头来,原来自己早陷进去了。难怪人说,一个没钱男人最致命的武器就是持续温柔,它比银子还让人上瘾。
小梅一边想,一边抱着纸箱坐在公园长椅上。坐着坐着,眼泪就掉下来。往来行人投来目光,她也顾不上了。此刻她唯一的感觉,就是自己乃世上最不幸的人。一路风光地走了二十五年,竟然走到这步田地,接下去的路,该怎样继续?
该怎样继续?这岂是坐哭一通就能解答的。眼泪这样东西,只能用来对付男人,在生活面前,还不如开水有用。于是华灯初上的时候,小梅止住了哭。捧着盒子站起身来。不知道往哪走,那就先回家吧。
正往地铁站走,手机忽然响起。一看号码,陌生的。
“喂?”她疑惑地接起。
听筒那端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喂,凯尔希吗?我是丹尼尔。”
“噢。”小梅一阵不耐。
“酒醒了吗?身体有没有不舒服?”阿丹似乎并无察觉,问道。
我醒不醒关你屁事?装什么关心!小梅心里不知哪来一股火,简直想破口大骂几句。我这是怎么了?干吗生这么大气?她自己也不能理解。
“还好。”她冷冷地答。
“噢……”对方似乎有些失落,说,“我给你买了些吃的,那就……放你门口吧。”
“啊?”小梅一愣。他怎么知道我住的地方?
“你好好休息,”阿丹继续道,“有什么需要打给我。”
挂了电话,小梅有些糊涂。昨晚明明把他甩了,难道这家伙在后跟踪?她嗖地起了一背凉意。妈的,没事买什么吃的,还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再关怀,有许飞关怀吗?我陈小梅再笨,至少懂得吃堑长智。这样一想,小梅啪地打开手机,几下就把阿丹刚才打来的号码拖进黑名单。下次他再打来,系统直接就转留言。
回到家,门口果然放着一堆吃的。果汁,凉茶,绿豆汤,都是醒酒的东西。难为他了,一大老爷们捣鼓这些。但小梅却一点不觉感激。相反,阿丹整个地让她反感——这不,连东西都送得虚伪:这都几点了,再醉的也醒了,这时候来送汤送水,不找抽么。
这样想着,她进门就把东西撩水池里。本想扔掉,但一转念就住了手。现在不比从前,几口吃的谁在乎。断了财路的人,是没资格浪费的。于是手下留情,将粮食留了下来。
在接下去的几天,小梅基本没出过门。除了喝水上厕所,她只做了一件事:上网找工。书到用时方恨少,文凭就更是。眼看满页都招编程民工,她不由后悔当初怎么就没咬牙学个好卖的?凭兴趣念书,那是土著的权利。像小梅这样的首代移民,来美帝就是给人家当螺丝钉的。电脑,生化,数学建模,哪儿缺人朝哪儿挤,至于兴趣,等孩子那代再说吧。
在这点上小梅犯了大错。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就跟爸妈吵过一架。他们让她报金融,她偏报外文,说喜欢狄更斯和奥斯汀。进了大学才发现比起狄更斯,教授更关心办公司。到了大四,学外文的一半做了会计。就她继续坚持,憧憬着有朝一日能在电视上露一脸,像杨澜一样风光。但全中国有几个杨澜?且人家美帝连杨澜也不稀罕,问人杨澜是谁,还当是小章她姐。
就这样漫无目的投了一些简历,越投越没信心。期间接到几个电话,听见铃声一阵狂喜,还以为是约面试的,一看屏幕,原来是床友。
这种时候,哪有心思会床友。于是她一律不接。即使李颖来电,也装没人。肚子饿了,就起身吃点绿豆——感谢自己的英明决定, 留着粮食,到底是没错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饿,阿丹的手艺还不错。她有些后悔自己的态度,思忖着是否该道声谢。想法一出就被否决了。现在是跟男人纠缠的时候吗?不是。一个许飞还不够折腾?够了。有这俩答案,在男人这件事上,前路便非常明了。即:饭碗面前,闲人靠边,一切都比不过三个字——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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