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医们脸色都不太好看。
顾轻舟这是怪他们治坏了老太太?
这么大的罪过,他们如何当得起?他们肯定不会同意的。
“老太太,自古中医讲究辩症,谁的医案更高明,谁就可以治疗病家。我们既学过中医,也学过西医,又痴长这位小姐几岁,欲跟她辩症一回,不知老太太可同意?”胡军医道。
“好,你们辩。”司老太听着有趣。
她生病小半年了,第一次听到另一种声音,司老太心中起了期盼:若是真的治好了她这病,就是她的恩人。
只有生病的人,才知道病痛的折磨,才明白健朗的幸福。
最想病愈的,是司老太自己。她不同意去德国,不是不想治好,只是担心自己死在路上,无法落叶归根,找不到投胎的路。
她害怕啊!
如今,顾轻舟提出来新的想法,还说中了老太太的心坎,老太太一定要试试。
能不要离开故土,最好不离开。
“不用辩症,你们用了什么西药,我闹不明白。但你们用的中药,肯定是用了补阳还五汤,加重了黄芪。”顾轻舟笃定道。
补阳还五汤,出自《医林改错》,是治疗中风最常见的方子,由黄芪、当归尾、赤芍、地龙、川芎、红花、桃仁组成,补气活血,祛瘀通络。
为了效果显著,技高人胆大的名医,就加重黄芪的用量,让补阳还五汤效果更有效。
顾轻舟跟着她师父学医,这样的医案少说也读了几百篇,而且十里八乡的病家也治好了七八个。
“这.......”胡军医突然哑口无言。
顾轻舟居然猜对了。
胡军医仍不承认顾轻舟的本事,转念一想,治疗中风就那么几道名方,她知晓不足为奇。
“老太太,医者讲究对症下药,诊断在前,下药在后,若是诊断不准确,用错了药,就适得其反。”顾轻舟不看胡军医,只对司老太道,“您是相信我的诊断,还是军医们的诊断?”
这话说得很轻狂!
她还真把自己当名医了,将自己摆在众军医相等的地位。
这位顾小姐,不知该说她自信,还是该说她不知天高地厚。
军医头一回见这么逞能的孩子,心里很反感。
“老太太,用药需谨慎!”胡军医急切,生怕司老太听了顾轻舟的蛊惑,“这不是儿戏,稍有偏差,就悔之莫及啊老太太!”
司督军仍在沉默。
司老太犹豫了下。
听军医们的?他们已经束手无策了,治疗了半年不见效果,再也拿不出有效的方子,要把她送到德国去!
老太太绝不去德国,宁愿拖死在故土上。
听顾轻舟的?顾轻舟年纪太小了,中医那么难学,听一个孩子的话,简直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左右为难之际,老太太触及顾轻舟那平静如水的眸子,不起半分涟漪,倏然心头一动。
轻舟太过于沉稳,稳得异常,让老太太不由自主相信她。
也许,顾轻舟真的有能耐吧?
死马当活马医吧!
“轻舟,你开个方子吧。”司老太道。
这句话,似一滴冰凉,掉入了沸腾的热油里,顿时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震惊了!
督军的母亲,全岳城最尊贵的老太太,放着经验丰富的军医不用,相信一个小丫头的话,简直耸人听闻!
“老太太,您三思啊,这太胡闹了!”胡军医更急了。
“是啊老太太,我们再想法子,您不可能轻信小人啊老太太!”
“老太太,是药三分毒,任何的药都不能胡乱吃。别说治病的,就是滋补的药,都会害人,您不能.......”
“老太太.......”
军医们心惊胆战,都担心吃枪子。要是老太太被顾轻舟治死了,督军盛怒之下,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
这几位军医,都是死路一条了。哪怕不死,也不可能留在军医院,前途全毁了。
他们几乎要给司老太跪下。
司夫人同样震惊:“姆妈,咱们还是听军医的吧。治病不是小事,它关乎性命,您不能听一个乡下孩子胡说八道!”
众军医一听,再次要晕死过去:怪不得这么大胆没眼色,原来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乡下孩子!
司琼枝亦劝。
秦筝筝和顾缃也拉顾轻舟,让顾轻舟给老太太赔罪:“你快收回你的话。”
顾轻舟不为所动。
最后,沉默良久的司督军终于开口了。
司督军轻轻咳了咳。
众人立马沉默。
“姆妈,您真想试试轻舟的方子?”司督军问。
老太太点头,眼底没了半分犹豫。
“那就试试吧。”司督军道。
司督军力排众议,用顾轻舟的方子。
于是,顾轻舟开了“理饮汤”。
理饮汤不是治疗中风的,而是治疗心肺阳虚的。
顾轻舟认定,司老太抽搐发病的症状虽然像中风,病因却是心肺阳虚导致的气血两虚,而非中风的气血虚弱。
军医们非要从“中风”的思路去治疗老太太,才是真是南辕北辙,把老太太的气血治疗得更虚弱了。
长久下去,真的要中风不可!
治病不能耽误,病情瞬间万变,顾轻舟不能看着他们折腾老太太。
去德国?
老太太这身子骨,能不能到德国的土地还两说呢。
“桂枝两钱,干姜五钱,白术四钱、茯苓两钱,炙甘草两钱、厚朴一钱,橘红一钱半、白芍二钱。”
顾轻舟开好了方子,交给司督军。
司督军给胡军医过目。
胡军医拿在手里仔细看过,心中明白:这的确是一副很成熟的药方,用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方子里的桂枝和干姜,可以助心肺之阳;白术、茯苓、炙甘草健脾利湿,厚朴可以使得胃气通降。
顾轻舟说老夫人是心肺阳虚导致的脾胃虚弱,所以生化气血无能。她这幅药方,就是对症下药的。
“督军,这幅药方的确是治疗心肺阳虚的。至于对老夫人是否有效,属下不敢苟同。”胡军医道。
“用药的剂量如何?”司督军问。
“剂量刚刚好。”胡军医道,“督军,您再三思,别叫老夫人吃苦头,她都这么大的年纪了。”
司督军却是下定了决心。
“这药吃十天,老夫人的病即可痊愈。”顾轻舟保证道。
这话说的有点外行。
哪怕是名医,也绝不说笃定的话。若是十天没有好,岂不是砸了招牌?
胡军医看着这个小姑娘,心惊胆战,不知道督军和老夫人为何非要用她的药。
从司公馆离开时,寒雨已停,空气里流转着冰凉,秦筝筝和顾缃的手冻得通红,都缩在袖子里。
秦筝筝脸色特别难看。
在车上,秦筝筝一句话也没说。
顾缃则抱怨了很多:“轻舟,你太爱出风头了!万一治死了司老太,咱们全家都别活了!哪怕督军不杀咱们,阿爸的差事也要丢了,谁来养活我们?”
秦筝筝的脸色愈发铁青。
回到家中,秦筝筝直接去见了顾圭璋,情绪激动又愤怒,把事情说了一遍:“.......她要把咱们推入万丈深渊!”
在秦筝筝看来,一个乡下小丫头,连字都认不全,凭什么会医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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