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邑和王寻都没料到，刘秀竟然这么主动，用同性恋的一个术语来形容——不是“小受”，却是“小攻”。
　　本来，“宛下兵到”的假信就动摇了这支大军的军心，这次的突袭更是让他们要不就“小受”，要不只好“大受”。
　　凌晨时分，敢死队从水道潜入大军总部。
　　在没有准备就进入混战的情况下，人多一方未必占优，首先是不好指挥，其次是人越多胆子越小，互相依赖，谁也不愿意先死。相反，人少方作战方针统一，又做好了提前部署，况且，他们又抱着必死的信心，横下一条心，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正如后来的汉章帝时期所编撰《白虎通》所言：一人必死，十人不能当；百人必死，千人不能当；千人必死，万人不能当；万人必死，横行天下。

　　于是，面对刘秀带领的三千敢死队，王邑和王寻这支号称百万的雄师一下乱了阵脚。
　　三千必死，百万大乱。
　　乱军之中，一头大象倒下了。
　　这头大象最大的遗憾或许就是：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只蚂蚁弄死的。
　　《后汉书》记载：“寻﹑邑陈乱，乘锐崩之，遂杀王寻。”
　　王寻不像刘歆那样精通谶纬学，他更不知道讲一个蚂蚁和大象的笑话都会一语成谶。
　　昆阳大战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光靠这支三千敢死队恐怕还是不够。负责防守营盘的垒尉巨无霸出动了。

　　敢死队员们看见这个披着一身虎豹皮甲的巨人，就是再敢死，也发怵，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
　　事后，身为敢死队三千分之一的狗友乙，在接受随军史官采访时，有一段精彩的描述：“我们正杀得起兴，忽然看见一个巨人从敌营冲出来，青面獠牙，身后跟着一群虎豹，他一边冲，一边叫，一边叫，一边冲，他的叫声太恐怖了，就跟打雷一样，当时天上正好也打雷，分不出哪一声是雷，哪一声是他叫的，反正他打雷一样哇哇地叫着，冲了过来，我赶紧堵耳朵，要不然受不了，我旁边的那两个敢死队员也堵耳朵，他一下子揪住了一个敢死队员的头发，胳膊一甩，把人扔没影了。又一下揪住了另一个敢死队员的头发，胳膊一甩，又把人扔没影了。然后，他的手，他的手，就向我伸来了……”

　　“然后呢？”随军史官接着问。
　　“然后……砰地一声！”狗友乙说：“昆阳城门开了！”
　　或许是因为狗友乙的这番描述过于个人化，随军史官虽然做了记录，但没有写进史料。不过，正史也生动地描述了接下来发生的场景：
　　“杀！”
　　昆阳城门开了！

　　城内的起义军冲了出来！他们在里面困了太久，就像在铁笼里关了太久的饿狼，在这一刻“鼓噪而出，中外合埶，震呼动天地”。
　　新莽王朝的军队一下就崩溃了。他们这么久没攻下昆阳，一直对昆阳城内的军队颇有畏惧，又被“宛下兵到”给震慑的摇摆不定，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少人，只知道每一个人，都能以一当十。
　　“别打了！跑吧！”
　　“跑！”
　　“跑！！”
　　“跑！！！”
　　闭上眼睛我们也能想到，近百万人乱跑所造成的后果是多么不堪设想。兵败如山倒，恐慌和绝望像多米诺骨牌那样蔓延，任谁也无法力挽狂澜。

　　“踩死我了！”
　　“自己人！”
　　“我操你妈！”
　　“你们这些王八操的！”
　　没有资料记载战争的原声，即使有录音笔这样的现代设备，也录不清新莽王朝这些士兵在昆阳城外的惨叫。
　　能录得相对清楚的，是风雨雷电的声音。

　　就在“莽兵大溃，走者相腾践”之时，突然雷声大作，狂风四起，暴雨如注。
　　狂风把昆阳的屋瓦吹得嗖嗖乱飞，大雨让城外河道里的水哗哗乱溢。
　　巨无霸放出的猛兽虽然厉害，却没经历过这样恶劣的天气，尤其是被驯养这些年，每天好吃好喝地喂着，没事就在笼子里面呆着，有领导来视察，就放出来逮俩瘸腿的兔子、半死不活的鸡，平常顶多跟着巨无霸出去转几圈，壮壮声势。就像现在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快丧失野外生存技能了。
　　巨无霸养兽千日，到了用兽一时的时候，兽不行了。
　　就连最凶猛的老虎和豹子，也吓得腿哆嗦，不知道是被天气吓的，还是被不要命的人吓的。
　　这下，刘秀他们不但有老虎屁股可以摸，也有豹子胆可以吃了。

　　那些只恨爹娘少生一条腿的士兵，“溺死者以万数”，尸体堵塞了昆阳的水道。
　　王邑﹑严尤和陈茂骑着马从死人尸体上踏过去，算是逃了一命。
　　当然，他们的马蹄踏过的尸体，都是自己人的尸体。
　　这些人本可以和他们一起，降服昆阳，收回宛城，立功受赏，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对应的是：一将功败，万人成骨。

日期：2008-10-6　10:14:24

　　（二十二）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
　　公元23年年度史诗大片《昆阳》颁奖仪式现在开始！
　　掌声。
　　设在宛城的颁奖现场，气氛极其热烈。刚刚被刘縯迎接入城的更始帝刘玄兴奋地张着大嘴，毫不惜力地拍手。
　　伟大的胜利让起义军获得了相对稳固的根据地——宛城，更让他们兴奋的是，他们还获得了新莽王朝百万大军的军需物资，《资治通鉴》记载：“尽获其军实辎重，不可胜算，举之连月不尽，或燔烧其余。”
　　本来，这支队伍就像现在的地下电影导演，为了生存和影片投资四处求人，好不容易拍出了一部小成本电影，碰巧得到市场的巨额回报。从此，他们再也不用为钱发愁，有了花不完的钱，可以在后面的电影中烧钱了。
　　对宁浩来说，这部翻身的小成本电影就是《疯狂的石头》；对陆川来说，就是《寻枪》；对刘縯来说，就是《昆阳》。
　　“最佳男主角——刘縯！”更始帝刘玄心里有数，这个万众瞩目的奖，非刘縯莫属。

　　刘縯在掌声和欢呼声中走上领奖台，抱拳说道：“谢谢，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我的三弟刘秀，谢谢我的叔叔刘良，谢谢岑彭，谢谢王常，谢谢狐朋甲和狗友乙……”
　　刘縯的领奖辞里，谢得人越多，没被谢到的，就越不平衡。
　　比如，就有这么一个人，在心里暗暗琢磨：“刘縯啊刘縯，想当初，是我从宛城跑去舂陵，劝说你起义，一起经历了那么多腥风血雨，堪称生死之交，这次昆阳被围，要不是我和刘秀等人提溜着脑袋冲出去搬救兵，咱们这支队伍早就灭种了，你竟然谢了那么多人，也不感谢我。”
　　李轶的牢骚是有道理的。从刘縯没有当上皇帝的那一刻起，李轶就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在一个个梦醒时分：
　　你说我跟了不该跟的人，我的心中满是伤痕
　　你说我犯了不该犯的错，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这时，绿林军的首领开始拉拢他：

　　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
　　有些事你心里多权衡，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
　　李轶觉得绿林军首领唱得有道理，比刘縯说的好听。并且，王匡、王凤等人是更始政权的核心，跟着他们，“有肉吃”的可能性比跟着刘縯“有汤喝”的可能性都要大。
　　“下面，到了颁发最佳新人奖的时候了！”
　　没能拿到最佳男主角，李轶对这个新人奖也充满期待，至少，也算是对自己的一个安慰，聊胜于无。
　　“获得影片《昆阳》最佳新人奖的就是——”
　　现场放了一段临时剪辑出来VCR：

　　他，出身皇室，身上流淌着大汉的血脉……
　　他，早年家庭不幸，从小丧父，从童年到少年，都在牛背上度过……
　　国难当头之际，他挺身而出，骑着牛上了战场……
　　昆阳被围，在起义军最危险的时刻，又是他，大义凛然，率领十三骑冲出重围，搬来救兵……
　　他有着出众的外表，又有着一颗坚强的心。
　　他用自己的一举一动，鼓舞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他这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像漆黑中的萤火虫一样闪闪发亮。
　　在一片含着泪水的欢呼声中，刘秀走上领奖台，接受主持人采访。
　　主持人是一个很瘦的小女孩，脑袋却奇大无比，一副宛城饥民的模样。
　　“你好，刘秀，获得这个奖，你意外吗？”主持人眨着眼睛问道。
　　“挺，挺意外的。”刘秀不太习惯这种问话方式。
　　“一次次那么危险的经历，我们都觉得，你还能承担吗？但你每一次都承担了，是什么样的动力让你这样坚持？”

　　“本能吧。”刘秀淡然地笑了笑。
　　“你不害怕巨无霸的那些老虎、豹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