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无蒌亭吗？”狗友乙指了指前面一个蒿草搭成的小亭子。
　　《后汉书》记载，在饶阳县西北部的无蒌亭，刘秀实在是跑不动了。他又累，又饿，又冷，身体虚弱到了极限，身体一个劲颤抖，神智也变得恍惚起来。
　　“邓禹啊。”刘秀望着无蒌亭，苍白的嘴唇颤了两颤：“此处……离洛阳还有多远？”
　　“……老远。”邓禹望着刘秀，说：“要不，咱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也好。”刘秀下马的时候脚一下子蹬空，幸亏他下意识地抱住了马脖子，险些就从马上栽了下来。
　　狐朋甲和狗友乙赶紧上去，扶着刘秀在亭子里坐下。
　　刘秀苍白的嘴唇抖了两抖：“此处……离宛城还有多远？”
　　“那——就更远了。”邓禹说。
　　刘秀闭上了眼睛，过一会儿，又微微睁开：“那……离舂陵呢？”

　　大家一下子沉默了。
　　“我想……回舂陵。”刘秀像《东邪西毒》里梁朝伟饰演的盲侠那样喃喃说道：“回故乡看一看梨花，回去晚了，梨花就谢了。”
　　只有老同学邓禹知道，刘秀说的梨花根本就不是梨花，而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阴丽华现在不在舂陵。”邓禹说：“你忘了，你去洛阳的时候，她就回新野了，现在也有可能已经去长安了，长安在西南，那里的梨花不会谢这么早的。”
　　“大哥还在宛城。”刘秀的意志越来越混乱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把宛城攻下来，我们得赶紧去搬救兵。”

　　“好，刘将军儿！恁放心吧！俺现在就去搬救兵！”冯异应着刘秀的胡言乱语，向众人使眼色：“快，去搬救兵？”
　　“救兵？”狐朋甲傻傻地望着冯异，不知道该怎么应答。
　　冯异把手放到嘴边，比划了一个吃饭的动作。
　　狐朋甲摇摇头。
　　狗友乙也摇摇头。

　　他们都明白，冯异的意思是搞点饭给刘秀吃，都不明白，在这个人迹罕至的无蒌亭，去哪里搞到饭。
　　何况，是病号饭。
　　“走，恁俩跟着我，走！”冯异让众人照应着刘秀，自己领着狐朋甲和狗友乙走了。
　　刘秀在昏迷中说了很多胡话，一会看梨花，一会是搬救兵，越说扯得越远：“我的牛……还在吃草，把牛牵……过来……”
　　“牛来啦！”冯异气喘吁吁地回来：“刘将军儿，恁的牛来啦！梨花也来啦！救兵也来啦！”
　　刘秀的眼睛睁开了。

　　在刘秀的大脑清醒之前，更早清醒的，是他的鼻子。
　　一股好闻的香味顺着鼻孔钻进了刘秀的大脑，他的鼻翼翕动两下，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冯异端着一碗豆粥，站在刘秀面前：“刘将军儿，快，恁喝了吧。”
　　豆粥的香气让所有的人眼睛发直，肚皮发颤。刘秀看着身边这些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部下，说：“你们……喝吧？”
　　现场响起了两种声音，一种声音来自身体下部，弯弯绕绕，咕咕作响，另外一种声音来自身体上部，不约而同，整齐洪亮：“我们喝过了！”
　　喝了冯异献上的这碗豆粥，刘秀浑身上下舒服了很多，在无蒌亭休息的这个晚上，刘秀睡得很香。

　　黄庭坚有诗云“豆粥能驱晩瘴寒”，刘秀，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不知道这碗豆粥，刘秀有没有喝出了十年前的感觉。
　　那一年，还被人经常称为刘小三的刘秀，喝着豆粥，听大哥刘縯向他描述自己宏图大志，心潮澎湃。
　　史料上没有记载十年前那碗豆粥的给刘秀留下的感受，不过，此时这碗救命的豆粥，给刘秀留下的记忆，刘秀一辈子也没有消化掉。
　　《后汉书》记载，翌日，身体状态恢复过来的刘秀称赞说：“昨天喝了冯异的豆粥，饥寒俱解。”

　　冯异摆摆手：“刘将军儿，不就是一碗豆粥，恁这么客气，俺还怪不好意思哩！”
　　刘秀望着冯异，微笑着点点头，他心里知道，找到这么一碗豆粥，是多么不容易，冯异没有喝，大家都没有喝，就留给他一个人喝了，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刘秀更知道，口头向大家表示感谢没有任何作用，要感谢，就要感谢个实实在在的。
　　刘秀望着一个个饿得眼睛发绿的部下，说：“我请你们，去吃顿大餐！”
　　“你不是开玩笑吧？”狐朋甲听见大餐二字，就开始口水长流。
　　“是啊。”狗友乙心想：“你不知道，为了讨碗豆粥，昨天冯异给人家老百姓说了多少好话，这才生生从人家锅里匀出了一碗，你可倒好，开口就要请我们吃大餐，怎么可能呢？”

　　“你们俩不信？”刘秀翘起了嘴角：“我说过的话，有没有不算数过？”
　　狐朋甲看了一样狗友乙，两个人一起摇头。
　　“走。”刘秀自信地拍了拍胸脯：“跟着我，有肉吃。”

日期：2008-11-12　13:25:46

　　（四十三）千年等一回（上）
　　一会儿功夫，刘秀等人从无蒌亭来到了饶阳城下。
　　守城门的门长打量着他们，问：“干什么的？”
　　“持节招抚。”刘秀这句话一说，跟着他的人都吓得不轻，在他们看来，刘秀公开暴露身份，属于标准的自杀式行为。
　　“持节招抚？”门长一听，心里就打起了嘀咕，假装镇静地问：“哪部分的？”

　　“刘子舆皇帝的。”刘秀的回答斩钉截铁，容不得半点怀疑，他甚至还反问门长：“怎么？你们想跟着刘玄那个假皇帝？”
　　“快请快请！”门长很激动：“早就听说你们邯郸使者要来，我们一直等着，这些天我天天给看门的士兵开会，让他们一遍遍练习口号，我亲自写的口号，就为了欢迎你们。”
　　说着，门长冲一排看门的士兵起了个头：“邯郸使者到饶阳——”
　　“邯郸使者到饶阳，饶阳军民旺旺旺！”士兵们一起喊。
　　刘秀以为结束了，正准备进城，守城的士兵们又喊了第二句口号：“邯郸使者到饶阳，饶阳百姓羊羊羊！”

　　还有第三句：“邯郸使者到饶阳，饶阳军民锵锵锵！”
　　第四句：“邯郸使者到饶阳，饶阳军民爽爽爽！”
　　第五句：“邯郸使者到饶阳，饶阳军民痒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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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好了。”刘秀打断了门长冗长的欢迎仪式：“我们还赶着去衙门谈事呢。”
　　刘秀的队伍进入饶阳城内时，刘秀抬眼望天，太阳冲破了阴云，在正上空发出强烈的光芒，刘秀眯起了眼睛，心想：“正好，是吃饭的时候。”
　　听说邯郸使者来了，饶阳的官吏准备了一桌丰盛的筵席。

　　饭菜一上来，麻烦也上来了。
　　人在饿急了的时候，忽然面前摆上了美味佳肴，人就不是人了，就会充分发挥动物的本能。
　　像狼一样吞，像虎一样咽。
　　或许是由于昨天那晚格外诱人的豆粥，狐朋甲对大鱼大肉并没有多少感觉，上来就抓起一盘炒豆，大口大口往嘴里倒，一边倒一边嚼，嘴里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
　　看看狐朋甲吃炒豆的夸张样，又看看狼吞虎咽的这伙人，饶阳的官吏心生疑窦：“这是邯郸来的使者吗？怎么像从不丹来的难民啊？”
　　如果真是难民，肯定没有马骑，也不会穿这么好的衣服。他们究竟是谁？难道——是被通缉的刘秀？
　　饶阳的官吏越想越不对劲，又不敢直接揭穿，生怕万一真是邯郸来的使者，自己冒犯不起。可要是假冒的邯郸使者，自己赔上顿饭没关系，可要是放着就在眼前的刘秀而不捉，就会错失被封十万户侯的机会，这样的机会，可是千年等一回。
　　“你们先吃着。”接待刘秀的几名官吏互相使了个眼色，然后一起出去，商量着唱了起来：
　　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啊啊啊啊

　　千年等一回，别后悔——啊啊啊啊啊
　　是谁在耳边，说十万户侯的大官
　　只为这一句——啊啊哈哈哈——敢不敢冒犯？
　　又升官，又给钱——耶耶耶耶耶
　　我喜欢，可怎么办——耶耶耶耶耶~

　　他们商量出了一个主意。

日期：2008-11-13　11:06:04

　　（四十三）千年等一回（下）
　　刘秀等人吃完饭，饶阳的官吏还没回来。
　　刘秀抹了抹嘴，打了个香喷喷的嗝，众人跟着刘秀抹了抹嘴，打嗝声此起彼伏。
　　看着大家撑成的这副样子，刘秀笑了：“走吧。”
　　他们刚刚走出屋，牵出马，就听到饶阳的衙门里传来震耳欲聋的鼓声，伴随着鼓声，有人大喊：“邯郸将军到了！”
　　就这一嗓子，跟着刘秀的人，吓得差点没吧刚吃完的东西吐出来。
　　所有人的嗝，一下子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