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蓝的打法很像袭击车队的印第安人,圆周运动,一圈圈地消耗对手的实力。几圈之后,湖蓝从飞奔的马上跳下,跃入军营门前的沙袋掩体。这里是个射击死角,湖蓝蹲在掩体后,给打空的马枪装弹。
一直在警戒坐观的驻军隔着一道铁丝门,十几支枪口对着湖蓝的后背。
湖蓝回头看了一眼,眼睛里的表情接近莫名其妙,然后……从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音:“欧欧!”并恫吓地张开了双臂。
门里的十几支枪立刻由平端成了低垂,有几个家伙索性把枪扔在地上。
“哈哈!”湖蓝大笑,跃上马,这次他选择从镇中的马道横穿而过。他的手下在后边跟随,如同一个纵穿两不管的楔形箭头。
马队从全镇纵穿而过,暴露在街头的中统如同被镰刀砍倒的稻草。
湖蓝在怪叫声中把一个手榴弹摔进了鲲鹏盘踞的店里,紧随其后的手下丢进更多手榴弹。
一阵爆炸之后,中统的枪声稀落下来。
湖蓝抬枪,瞄准远处,目标是阿手店的招牌。枪响,招牌落地。
果绿静静地看着那块牌子落地,也看着对面店里爆炸冒出的浓烟。他挥手,军统们一拥而出,只留下一个枪手监视着大堂里的所有人。
现在终于到了他们攻击的时候。
军统漫入对街鲲鹏们的地盘,负隅抵抗的中统被一个个击倒。
鲲鹏和他残余的手下一瘸一拐地直穿过街道,他们的目标是军营大门,如果能把那扇门敲开,则意味着还能活着离开。
店里的人恐惧地蜷在各自的角落。留守的军统枪手显得很松懈,踱步,喝水,大堂里根本没有值得他警惕的人。
零蜷在灶角,靠近阿手的父亲,卅四蜷在柜台,靠近阿手。零用眼角扫着卅四,卅四根本不看他。
通往后院的门帘掀动了一下,阴暗的光线中一个人影扑了出来,勒住枪手的脖子。刀割断了喉管,但那名枪手仍在挣扎。门帘再次晃动,这次扑进来的人直迫卅四,卅四正看着大堂里的杀戮,根本没有反应脖子便被人从后勒住,一把西北常见的短刀精确地挑准了肋骨间的缝隙,直刺卅四的心脏。
零就手抄起一根用来拨火的铁钎在暗光中直冲过来,用力刺入,几乎穿透了杀手的身体。零就着那点微光看清了此人便是那三个马匪中的一个。他全无犹豫,从那只已经脱力的手上抢过了刀,转向大堂里的那名杀手。那家伙警醒之极,已经抢了军统枪手的枪,退到窗边拉开了和零的距离,然后瞄准。零站住,将身子拦在卅四身前,他在死前能做到的也就这点事情了。
枪响了一声,一颗子丨弹丨穿窗而入。零对面的杀手一头栽倒。
零到窗边看了看,外边是一团混乱。零疑惑:是谁开了这一枪?
零回头看卅四,卅四正掀开门帘逃往后院,仍是马督导那副顾头不顾腚的窝囊操行。零无奈地捡起那支枪,追往后院,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三个刺客中还有一个活着的。
卅四爬上了后院的墙,六十四岁的年龄,爬起墙来确实不是那么利索,他磨磨蹭蹭地爬着。
零警戒着周围,直到确定剩余的那名刺客不在这里:“你要去哪儿?计划不是这样!”
卅四看他一眼,终于将一多半的身子攀上墙沿。
“这样走肯定暴露!该暴露的是我,不是你!他们已经把你当成刺杀目标!他们是谁?中统?军统?”零拉栓上弹,枪口对着卅四,“几年前就安排好了,我随时可以为你死的。唯一条件是,我能确定你信仰忠贞。”
卅四已坐上了墙沿,看着零,苦笑,现在他不再是老厌物马督导,他千沟万壑的脸上和世故沧桑的眼里有着难以道尽的内容,但脸上却只是一丝苦涩的微笑:“保重啊,零。”
零的枪口渐渐放低,终于低垂:“你这么冒失,我们都会白白牺牲。”
没有回应,墙头轻响了一下,零抬头时卅四已经消失了。零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将枪扔在地上。他回阿手的店,茫然若失,每一步都没着没落。
鲲鹏和几个手下捶打着军营的铁丝门:“开门!放老子过去!”
门里的营长被官兵们簇拥着,枪口指着门口,一脸的不为所动。
鲲鹏气得骂起来:“牛营长!我日你八辈子祖宗!”
那位营长瞧他一眼,竟然掏起了自己的耳朵。
一发子丨弹丨精确地打在鲲鹏的头顶。鲲鹏回身,几个比他更先回头的手下顿作鸟兽散。
湖蓝骑马正缓缓近来,勒住:“鲲鹏,你要我脑袋,我连身子都给你送来了。”
鲲鹏在嗫嚅、在发抖,他绝望地看着湖蓝。湖蓝看了看自己的枪:“我还有三发子丨弹丨。”他抬枪速射,两发子丨弹丨打在鲲鹏的身左身右,鲲鹏吓得把枪都丢在地上。“五秒钟。”湖蓝蔑视地笑了笑说。他把马枪塞回了鞍边的枪套里,然后开始数数:“一……”
在湖蓝数到二时鲲鹏已经捞起弹匣装上,数到三时鲲鹏已经开枪。鲲鹏在机枪的后坐力中被震得乱颤,太不幸了,一匣二十发子丨弹丨眨巴眼就没,连街上的屋檐都被打塌了一大块,可他一发也没捞着自己的目标。
湖蓝大笑,脸一直蒙着让他的笑声有些怪异:“蠢货,那玩意是我们这行当用的吗?枪大就有理啊?我来了,你就开辆坦克来,两不管还、是、我、的。”说罢,他的马枪已经抄在手上,枪轰然响了一声,鲲鹏栽倒。
湖蓝策马,直到了军营门口,刚才对着鲲鹏砸门时的枪口齐刷刷地后退。
湖蓝下马,揪起鲲鹏的顶瓜皮看了看,终于扯去蒙在脸上的布:“什么鲲鹏,就是只死鸡嘛。”然后他抬头看着铁丝门的兵,正对着军营的是一张俊秀冷漠的脸,年轻得让人吃惊。湖蓝故意对着军营说:“什么营长,烂墙上一根狗尾巴草嘛。”
营长打了个冷战,后退一步。
湖蓝上马,像一个皇帝在巡视他新占的领土。此时,三不管的马道空空荡荡。军统们在硝烟未尽的屋里站着,看着他们的首脑驰过,他们像机器人一样服从、静默和尊崇。
三不管在一夜之间彻底易手。
那位营长终于醒过神来,军营里停着一辆卡车,他径直走向那辆卡车,对一旁的连长说:“你们在这里,好好看住了他们!我去面见团长。还真要反了他们!这样搞下去是必须弹压了!国将不国……嗯,我屋里那几个箱子快搬上车,轻拿轻放!”
“是。”连长苦着脸去执行命令。
司机在他们说话的当口已经把车发动起来,他比营长更想逃离这个人祸为患的地方。营长看着几个兵小心翼翼将属于他的两口巨大箱子搬上车,脸上的表情近似温柔,然后他有些诧异地看着营门外。
卅四从镇里的某个角落正溜过来,耗子似的靠近了营门,先张望了身后空荡荡的马道,再看救星似的瞪着正要跑路的营长:“放我进去!”
把门的兵掉头看着他们的营长。
营长哼了一声,努力把胖大的身子挤进驾驶室。
“营座!”卅四一把扯开了自己的衣服,里边如同穿了件锁子甲。他身上缠满了用布条包裹好的银元。
营长的神情立刻温和了许多:“唉,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不懂什么叫做痛快。唉,放他进来放他进来,别让人说秀才遇上兵这种子闲话。”
门开条缝,卅四挤进去。
营长热情地迎上,看起来像是想给卅四一个拥抱,却是把卅四的银元锁子甲给解下来。他熟练地掂了掂分量。
“这是三百五十块。”卅四说。
“给你搭个顺风车。便宜你了。”
营长挤进驾驶室又想起什么:“我箱子里东西要紧,再上个人看着他!”
几个见缝就钻的兵忙往车上挤,一个兵被他的班长挤下了车。
卡车发动,卷起了漫天的黄尘扬长而去。
被留下扛祸的驻军们苦着脸默送。
旭日初升。
那辆卡车在荒原上跑得如一条土龙。两骑在后边跟上,并不追赶,只是远远跟着。
卅四蜷在箱子旁边,那名班长开始细致地在卅四身上搜索,把搜到的任何财物装到自己身上。卅四麻木地看着,一会儿,他转头看着车后远远跟随的那两骑。那明显是湖蓝手下的天星马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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