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书房分别落座,两个丫头伺候着宽衣上茶,正欲退下,盛宣怀出言叫住道:“大白天的,把门关着做什么?别人还道家里没人了呢?还懂不懂规矩?”
青弦、玉瓶闻言齐齐跪下,玉瓶委屈低声道:“老爷容禀原委。”
“说!说不出个道理来,我可要请家法了,别以为你们离开了盛家,我就管不了你们了。”盛宣怀声色俱厉,偏偏目光里没有杀机,沈从云一瞧就知道,得,这是冲我来的。
“老爷自到上海次日,便以公务为由搬到局里去住了,小七得在老爷跟前伺候,家里就剩下我们姐妹还有老丁头。我们女眷出门不方便,平日里都是由老丁头出门采买,老丁头出去的时候,门便关上。今日,老丁头请假一天,说是去乡下看新出生的孙子,我们便准了他一天的假,这不赶上老爷们回来了。”玉瓶轻言软语的,一番解释,盛宣怀脸色也就好看了起来。挥挥手道:“都下去吧。”
等两个丫头下去了,盛宣怀这才一脸的苦笑,看着沈从云道:“子归,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啊?这两个丫头,都还是处子之身吧?”
沈从云晓得这次走不脱了,不给个交代,恐怕盛夫人要杀上门来,为两个丫头鸣不平。脑子里转了几转,有了主意,当先一声轻叹道:“兄长,您有所不知啊。”
“讲!”盛宣怀摆出哥哥的派头来,脸色很不好看。
“小弟不是柳下惠、鲁男子,如何不晓得青弦玉瓶的心思。只是中堂人委以小弟重任,上任之初,邵大人就言,左督觊觎沪局久已。小弟见此局势,心忧似火,深恐误了中堂大人的重托。思来想去,为免沉迷于女色温存之间,好好的做点样子出来,让中堂大人脸上有光,也能给兄长长脸。这才除此下策,实属无奈也。”
沈从云说的慷慨激昂的,盛宣怀听了仔细想想,是这个道理。心道沈从云还没结婚的,真要是和青弦玉瓶把事情办下了,以这两个丫头伺候男人的本事,沈从云没准就无心正事了。
盛宣怀脸上渐渐的有了笑容,轻轻地叹气一声道:“如此说来,倒是当初为兄考虑不周了。贤弟到沪局之后,所做所为,中堂大人都知晓了。深感贤弟不负重托用命之心,一再嘱托邵有廉好好关照贤弟。”
说着,盛宣怀从怀里摸出两个信封来,轻轻的往沈从云面前一推。
“兄长,这是……。”
“自己看!”盛宣怀笑着道。
沈从云狐疑之间,打开第一个信封,里面居然是一张房契,再仔细一看,是现在住的这房子的房契。
“兄长!这是……?”
“只是中堂大人的一点心意,知道你办事用心,私人赏你的。另一个信封里,是兄长为祝贤弟乔迁的一点贺议,你也收下吧。”盛宣怀笑着解释,沈从云心头不由一阵感慨,好你个李鬼子,真会做人啊,居然悄悄的成了我的房东了,这份人情送的,真大方啊。上次送银子,这次送房子,下一次,是不是要封个官啊。
沈从云心里如是想,脸上却不得不做出干净不已的表情,装模作样的扭头使劲搓吧了一下眼睛,很辛苦的搓红了眼珠,这才回头道:“中堂大人关照之情,小弟……。”说着,竟有点哽咽了,沈从云心里不由佩服自己的演技,早知道演技这么好,以前就去考电影学院了。
盛宣怀拍拍沈从云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贤弟啊,你的心思中堂大人都看见了,差事办的也漂亮,中堂大人深感欣慰啊。只是,贤弟还是太鲁莽了,为兄不得不说你一句。”
“兄长但说便是。”
“你不该当堂顶撞那左蛮子啊!这等于往人家的枪口上撞嘛,难怪中堂大人说你,人才是人才,就是愣了点。”盛宣怀说着眼睛眯了起来,审视着沈从云的表情。
“这个事啊,小弟当时心里明白。有中堂大人做靠山,他左宗棠不敢杀我,就算罢了小弟的官,小弟日后再起不难。只是当时左宗棠说话难听,小弟心里一时不忿,这才出言顶撞与他,当时也没想别的。”
第一部 第十三章 许诺
沈从云神色自若的一番解释,盛宣怀连声道:“幼稚!”随即又问:“那左蛮子留你,后来没有再难为你吧?”
沈从云正等着这一问呢,李鸿章是什么人?左宗棠单独留沈从云下来问话,李鸿章能不关心么?早有准备的沈从云从容笑道:“这事是那胡雪岩对小弟流水作业一事感兴趣,这才请了左宗棠的命令留我下来。你别看胡雪岩号称财神,流水作业这一套,是小弟在西洋多年学习总结的心得。他一个土包子,放在那里给他学,他也掌握不了其中的关窍。”
胡雪岩是谁?左宗棠挥师西北,一手支撑起大军后勤,没有胡雪岩,就没有左宗棠西北凯歌的壮举。向洋人借债一千多万,独力便敢和洋人在生丝上叫板的东南财神,这就是胡雪岩。
要说沈从云这话有点大了,什么叫摆在那里都学不会?只是这次沈从云连沪局里的洋人都压了一头,即便是这么说,作为李鸿章洋务总管多年,深受洋人制肘之苦的盛宣怀,没有不相信的道理。
李鸿章曾数度拉拢胡雪岩而不得,盛宣怀对此也是耿耿于怀,现在听沈从云这么说,不由的仰头大笑道:“贤弟这话说的提气,不为别的,就为这话,今日你我兄弟,不醉无归。”
盛宣怀心中疑虑即去,便放开胸怀,二人一番畅谈,沈从云趁机又进言,让李鸿章赶紧决定停止生产前装枪的事情,盛宣怀一口答应下来。
不多时,两个丫头把酒菜备下了,二人一番畅饮,把酒言欢不提。
盛宣怀盘桓了两日,便满意的回天津去了。沈从云这一回,没有再住在沪局内,每日早出晚归,两个丫头有了盼头,眉宇之间春意又爬了上来。
沈从云这些日子,为多造枪弹,又引进了三班倒的制度来,24小时连轴转的生产枪弹,沪局的产量又增加了一倍,可日产快枪25支,子丨弹丨五千余发。这事情,说不得邵有廉又上书请功去也,暂且不提。
这一日夜,劳累了一天的沈从云,躺在内宅的院子里的躺椅上,感受着海风阵阵带来的清凉,心中却并不平静。时局越来越清楚了,法国人的舰队已经强行开进福州马尾军港和基隆海面,战争一触即发。想起历史上明明法国人已经在基隆吃了刘铭传的亏,福州马尾港内,两军舰队居然还能相安无事,清军丝毫不做战斗准备。
闽浙总督何景(景字少个王字旁,打不出来)每天就知道在家里念经,希望曾国荃和谈成功,法军不战而走。巡抚张朝栋“亦无御敌之策”,钦差大臣张佩伦坐待和局毫无战志,船政大臣何如璋玩的更绝,竟然对敌舰表示“殷切欢迎”,并且“严喻水师,不准先行开炮,违者胜亦斩。”
联想到这一切,不能不让人问一句:“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官员,这样的国家还有希望么?”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福州水师危在旦夕,朝廷依旧沉浸在和平的梦幻中,左宗棠大声疾呼被无视,张之洞的奏章也被压下,只好转而支持冯子材办团练。整个朝廷,此刻或许只有这二位,脑子还是清醒的,可惜所言不被采纳。
最让沈从云感到痛苦的是,一切对自己来说,只有四个字“无能为力”。没钱没枪没军队,沈从云真是有心杀敌,毫无本钱。
晚风,依旧没心没肺的吹着,沈从云心里没来有的一阵急躁,猛的站了起来。
“***!”恶狠狠的骂上一句,沈从云也只能仰天长叹一声而已。
远远的青弦打着灯笼,玉瓶捧着盘子,盘子里切好了在井里浸泡了一天的西瓜。这些日子,两个丫头穿的是越来越放肆了。一到夜间,内院里只有三个人的时候,两人便去了外衣,短衫之上简单的披条纱巾,露出嫩藕一样的白臂。打小身材都是经过特殊调教的,走路的样子都是严格训练出来的,力求让男人看了眼睛就转不动的那种。
沈从云看见的时候,眼睛也有点转不动了。两女来到跟前,露出得意的笑容时,沈从云才回过神来,惭愧的一声叹息。
“老爷,何事叹息?”玉瓶倒是很配合的问了一句,沈从云看了她一眼,沉吟一番道:“玉瓶,青弦,你们的心思老爷知道,心里也很喜欢你们。”两女一听这个,都道这些日子算没白熬,齐齐露出喜色来。
不曾想,沈从云话锋一转道:“可是,你们可知道,如今乱局将起,老爷有志奔赴沙场报效,搏一个身前身后名,也不枉来此一遭。所以,老爷迟迟不肯将你们收房,就是处于这个考虑,万一老爷是个短命鬼,战场上叫一个流弹找上了,阎王爷要咱三更死,等不到五更啊。”
沈从云这番话,倒也有一半的真心了,玉瓶和青弦听了,互相看了看,猛的手拉手一起跪下道:“老爷,妾身等知道老爷是做大事的人,老爷要做大事便自去做,我等即进了沈家的门,生是老爷的人,死是老爷的鬼。老爷要去打仗,万一不幸,我等决不独活,必到那九泉之下寻老爷去,继续伺候老爷。”
沈从云听了这话,不由心中翻滚,苦涩的笑了笑道:“你们这又是何必?”
青弦壮着胆子开口道:“老爷,自从进了沈家的门,我们姐妹就明白这是我们的福气。老爷平日里虽然冷淡,但打没有一次,连句重话都没说过。我们心里明白,老爷这是不拿我们当外人看,今天有老爷这番话,我们姐妹俩这一辈子,就没白活。”
两个丫头先后一番言语,说的沈从云心头一阵激动,不由的上前一步,拉住两人的手道:“既然如此,老爷在此撂下一句话。如战事一起,沙场得存,凯旋之日,即是迎娶你们之时。”
……………………
1884年,8月4日,法军舰队副司令,向基隆守军递交劝降书,遭拒绝后炮击基隆,台湾巡抚刘铭传,率军抵抗,毙伤法军百余,击退法军进攻。
8月23日,停泊在马尾港内的法军舰队,突然向福州水师开火,福州水师遭遇灭顶之灾。三日后,消息传到京师,清政府对法宣战。
“子归老弟,你怎么在这里?叫我好找。”邵有廉穿着官府找到了车间里,脸上着急的快着火了,拉着沈从云的手就往外走。
“大人,何事惊慌?”沈从云心里明镜似的,宣战了。
“天津急电,中法开战了。左宗棠来了令喻,责令本局速速准备大量枪弹,随时听候调配。李中堂的意思,一颗子丨弹丨都不给左宗棠,本官这就是来找你商量着看看怎么应对才是。”邵有廉火急火燎的把话说话,沈从云心中生起一股无比的厌恶,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内耗?有心发火,最终还是强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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