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想着,陆瑾岚既然想插手李家小姐的事,便就由着她,虽然事情有些不寻常,但她在背后帮衬着,应是出不来什么乱子,但这忽如其来的变故还是让她措手不及。
姜九是冷着脸听完的,刚喝过酒的他褪去了酒意,周身是一种生人莫近的冷意。
“是妖娆。”红莲最后说。
这个名字,那个女人,此时回想起来,同哪些过往,都是不愿再提起与回想的禁忌。
“他们,还是这般不死心。”姜九闭上眼,又猛地睁开,眼底波光涌动,是难以遮掩的杀气。
双荷躲在一旁,原本还想哭诉的她,此时早已绝了这念头,甚至连原打算让掌柜救自家小姐和公子的念头也不敢说出。
倒是红莲体恤,伏在姜九耳边不知悄声说些什么,又转到后院,不一会儿便抱着一盆兰草,又唤双荷走到门外。
“并不是我们不想救,只是你家小姐命数已尽,至于蒋公子,他本是鬼魂,强行将他禁锢在活人体内,表面看起来是死而复生,但不过是一时之策,要不了多长时间不仅他投不了胎,连他寄生的那个人也一样活不了。”
“我同掌柜说了,先暂且将蒋世衡的魂魄引到这株兰草之上,助她凝了人形,也不至于因自身的鬼魅之气加重你家小姐的病症。”
“今日的事你们切记勿要走漏风声,原本是想抹了你们几人的记忆,但毕竟小陆想你们总要有个圆满的结局,若是她回来……”
红莲少有的同凡人讲这么多,或许是因为小陆的缘故,又或许她同小陆一样,偶尔遇到这些凡间情爱,就会多了一分怜惜。
双荷对于红莲的话懵懵懂懂,但她仍知今天所遇大概是平生最大之奇遇,她能做的便是闭上嘴,做好分内的事,对于一个丫鬟,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这些事只有你们三人知晓,至于蒋修文那个家伙,你自是不用担心。”
红莲清晰明朗地吩咐着,语气淡淡的,但是紧锁的眉头表示她愁绪满满。
双荷自是知道她大概在忧心小陆的事,她心里也思绪万分,自小到大,她只有小姐一个朋友,至于小陆,本以为做不成情郎,总能做出姊妹,现在看来,大概终归不是一路人。但那样一个良善可亲的姑娘,应该会安然无恙吧。
红莲说罢,唤双荷走近些,默念咒法,两人便如同一阵风消失在六记斋的门外。
红莲去处理后续,六记斋里的空气仍是沉寂许久。
姜九陷在长藤椅上,他经常半躺在上面,有时迷醉,有时清醒,有时酣眠。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多年前时,他被芸卿拉上街闲逛,他本不适应这种人类的平淡生活,芸卿却兴致冲冲,一副小儿女的姿态,拉着他的衣袂在大街上穿梭,买了糍糕有些甜腻便一口塞到他嘴里,又拉着他看傀儡戏,笑得她发簪都差点晃下来,最后不知怎么跑到一家木器行。
她相中的便是他身下的这一个长藤椅,说实话并不出奇,不过是随处可见的竹制藤椅,可是她一躺下便笑眯眯地冲他说:“这椅子好舒服,买把摆在院子里,再拿把蒲扇,最是畅快!”
那时候她最喜欢窝在躺椅上,一趟便是半天。再后来,人不再了,这躺椅却依旧牢固非常。
这些平凡的琐碎的回忆,不知怎么在脑海中分外清晰,想着想着,便觉得心口隐隐作痛,再细想,全身便似被撕裂一番。
血气在全身蔓延,一闭眼,便是熟悉又陌生是杀戮,利爪、尖牙、怒目,嘶吼挣脱,姜九额角直起冷汗,半晌,抬起拳头,地面便是霍然一深坑,泥土飞扬,是遮不住的杀气。
“掌柜!”张柏急道。
姜九摆摆手,半晌,目中杀气方消。
找人持续了三日,可是毫无结果。青古镇颇有道行的术士都隐隐觉察最近几日城中颇不太平,各种妖灵精怪似乎一下子都冒出来,但并不危害人间,大肆的行动,似乎只是在寻觅什么。
就连冯正也动用水系关系,可是仍旧一无所获。
姜九是脸色越来越难看,六记斋也少有的关门歇业。
众人自是不知这一扇木门之后是怎样的波涛汹涌。
“连呦都没有消息?”红莲悄声问张柏。
张柏在一旁摇摇头,陆瑾岚或许不易脱逃,但呦,这世间不应该有能困住他的地方,除非他的灵力根本使不出来,又或者他不愿意出来。
红莲一脸悔意,急道:“当初真不该鼓动小陆去,又或者我若是平日修行用点心,那日拼了全力,定也能护陆瑾岚全身而退。”
这一日,姜九并未饮酒,凝神屏气,压抑着内心那个不断作恶的魂灵,半晌,才低低道:“他们就那么想把你放出来吗?”
又过半晌,才深深叹气道:“算了,红莲,他们不会杀她。他们是在等。”
黑暗,是一种令人窒息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腐败而又熟悉的气息,这种熟悉隐约让人觉得心悸。
好在,或许是因逃脱了妖娆,捆仙绳逃脱了束缚,坠落在地。
凝火术让她勉强有了光,手在怀中摸索,想寻玉鹿,先拿到手里的却是李惜惜送给她的木盒,她借着暗光,小心地将盒子打开,不知何时死去的喜蛛,织了一半的蛛网。
她望着那残网,幽幽叹了口气,放到一边,又去摸玉鹿,或者说呦。
玉鹿在黑暗中发出莹莹的玉光,但陆瑾岚对着玉鹿喃喃自语半天,他并没有变成想象中的灵兽白鹿,祝钰临走时曾说过这玉鹿是巫鸾的灵兽,若是陆瑾岚遇见危险,他定会现身营救。
只是这次,屡屡危难之中,他并没有化玉为灵,虽明知不能寄希望于他,但
她想了半晌,将玉鹿塞回怀里,既来之,则安之。
她望了望周围,一片混沌,这便是冥道吗?
听娇娆的语气,似是想用她引掌柜来冥道。
冥道?七月半?鬼门?饕餮?
那时候的惊吓并没有让她过多思考,现在想起娇娆的话,就像是柳暗花明之后又入山重水复。
饕餮?陆瑾岚喃喃自语这两个字,幼时听来的魑魅魍魉之事,好像对饕餮并没有过多的描述,细细思索,方才想起似有有贪如狠恶,积财不用、贪于饮食之形容,记得并不真切,自然也不可能将古书上的记载与她所认识的掌柜联系起来。
她坐了半晌,复又叹气,幼时,便明白许多事不管怎么想都没有答案,比如父亲待母亲,父亲待自己,曾经的哭诉探究并不能改变丝毫。
她努力按捺自己的纷繁复杂的思索,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行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看见一个门,一个奇怪的门,红漆木门,陡然出现在混沌之中,门上是两个铜环,铜环上似有某种奇怪的兽纹。
陆瑾岚将手放于木门之上,并不是妖鬼的气息,而是另一种说不出的沉闷,但此时,除了往前,她别无选择。
她摸了摸腰间,这个不知为何没有被娇娆截留的捆仙绳,现在仍是她唯一的寄托,当然还有怀中的玉鹿,如果他能变成呦的话。
陆瑾岚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不是想象中的景象,既没有凶神恶煞,也没有刀山火海,而是一片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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