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9-03-14 13:15:22
第一章
这棵大槐树是一棵神树。它是哪个朝代成为“神”的,不得而知,它是一个什么样的神仙,也不得而知。但是树根脚那一柱又一柱燃过的或正燃着的高香,甚至还有一个盛满香灰的香炉,皆说明着它的神圣。它傲然地挺立街边,日复一日享用着善男信女们虔诚的膜拜和香火。当然,它给善男信女们的回报也十分慷慨。有病的敬过它后,病立马就好了;没病的敬过它后,一年之内绝不会发生任何灾事。
可是神仙也有丢盹的时候。它的这一丢盹,便叫王巷里的根茂叔将病怏怏的身子拖进了生命的尾声。一口顽痰在喉眼里憋了很久之后,他终于努力地圆睁了双眼,七魂六魄游丝般抽去了。于是门板上贴了写尽根茂叔一生沧桑的白纸,靠在了巷口,正对着大槐树那同样饱经沧桑的身躯。可是它那新生不久的叶子们,似乎并不懂得什么叫悲凉,竟在黄昏的风中拍着手“哗哗”笑了。
根茂叔的死使王正祥很有些凑手不及,王正祥是根茂叔的大儿子。按根茂叔以前的交代,他死后由正祥安埋,根茂婶百年后由小儿子正坤安埋。
日期:2019-03-14 13:15:33
第一章(续1)
虽说根茂叔已在床上躺了一年,医院里开的药吃了无数,大槐树降的神药也吃了无数,竟丝毫没有康复的迹象,可是正祥却没有料到他会走得这么快,毕竟他才五十六七,正活人的时候。
正祥一身孝服,鞋尖上还贴着白胶布,坐在草铺上,眼里没有泪,却也没有多少光泽。刚才偷偷喝下的那几口闷酒,非但没有麻丨醉丨他的神志,却叫他心中益发烦乱。父亲咽气到现在已将近一日了,可是后事如何料理,他心中还没有谱。原打算麦忙后给父亲把棺木做了,再把墓修了,好冲冲喜,但是现在这一切都还没有头绪,他该如何是好呢?之所以考虑在麦忙之后修墓做棺木,是因为眼下他手头很不宽展。家中原本有几千块活钱的,可半月前去阳川渔场交了买鱼款,那些鱼多半还活蹦乱跳在院中的鱼池里,眼下生意不好,一时半会儿是变不了现钱的。
“做寿枋的师傅快到了,”管事的二叔王根盛来到他跟前,小声说,“楼上那些木头我看了,不太够,还得买些。”正祥说:“明儿去买。”
日期:2019-03-14 13:15:44
第一章(续2)
“修墓的砖和水泥也得赶紧买。”二叔又说,“现在天慢慢热了,不敢放太久了。”正祥说:“也搁到明儿买吧。”
“我看,还是拍个电报,叫正坤跟和胜回来。”王根盛又说。和胜是根茂叔的大女婿,姓和名胜,在部队当兵。
正祥回头看了母亲一眼,没有吱声。坐在草铺上,手搭在床板上的男人僵挺的尸身上的根茂婶抬起失神的眼睛说:“算了吧,这一向听说学生闹得凶,火车都不发了,他们咋回来呢?”
二叔便不再言语,倒背着手,默默出了堂屋,却在大门外站住了。少顷,他的声音便很刺耳地响在了院里:“都啥时候了,你还卖鱼!也不知道在你爸跟前守孝!”训斥声过后便是铁皮水桶搁在水泥地上的声音飘进了堂屋。紧接着,正祥媳妇春花出现在了大门口,双手正着孝帽,从二叔身边侧身进来了。她跪在公公的灵前哭了几声后,就去草铺里坐了,跟婆婆说:“我还不是想腾些钱出来给爸办后事,才去卖鱼的。”根茂婶问:“鱼摊谁守着?”春花说:“柳叶给学校请了假,在摊上守着。”
日期:2019-03-14 13:15:54
第一章(续3)
又过了十多分钟后,正祥站起身来,默默地朝门口走去。恰被已来到院中,蹲在地上抽烟的王根盛回头看见,问:“你又到哪儿去?”“我去上厕所。”正祥答。二叔便不再吱声。厕所在巷外的槐树街上。看着正祥的背影一摇一摇地出了院门,二叔突然叹了口气。
正祥这一去,就好几个时辰没了音讯,直到太阳快落山时,方一身白衣白帽地回来了。而这时,做寿枋的师傅早已在院中忙开了,木屑、刨花满院子飞着。院西头,两口大锅也早支了起来,一堆女人蹲在锅台边,或刮洋芋、或洗萝卜。看见正祥,正给大锅烧火的二叔早气白了脸,正待问话,只听得正祥兴奋的大叫:“钱有了!埋我爸的钱有了!”原来他是跟一帮赌友钻在了一起,手气很顺,竟赢了五千元回来。
尽管正祥赢了钱,根茂叔的后事可以办得喜喜欢欢的,不用熬煎了,可大家还是少不得将他数落了一番。三妹正淑说:“我马上高考了,都请了假。你倒好,还出去耍钱!”春花道:“你耍钱也不看个时候!多亏赢了。要是又欠一沟子账,我看爸也不消埋了!”正祥说:“反正赢了不是?爸在保佑我呢!没钱埋爸,我心里比谁都急不是?我就想,有爸保佑着,今儿肯定能赢,果然就赢了!”根茂婶一句话也不说,却伏在男人身上失声痛哭起来。她一哭,女儿、孙女们就全哭了起来。正祥却又默默出了堂屋,将钱数了两千交给二叔说:“肉呀、豆腐呀、米呀、菜呀,该买多少就买多少,你看着办就是了。”
日期:2019-03-14 13:16:07
第一章(续4)
……七日后,正坤悄然回来了。这时候根茂叔早已入土为安了。他少不得跑到坟上去哭了一回,然后就好几日守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吃饭,就是被子蒙了头在床上睡觉。只是到了晚上,他才会偶尔来些精神,跟娘、大哥大嫂、两个侄女以及二姐守在母亲的卧室里看电视。眼下是非常时期,电视里的新闻节目就特别长。大家看着看着,少不了也要议论几句。大嫂就问:“都说京城里闹得很凶,你咋就回来了呢?”正坤笑一下,纳闷半日方说:“我梦到爸了,所以就回来了。”正祥说:“你该没闹事吧?”正坤急忙说:“我咋会闹事呢?我又不是惹事的人。”大家便都不再言语,都专注地看电视。
九点多钟,四妹正芳、五妹正萍背着书包结伴回来了。正芳嚷嚷着说他们班的同学明天准备去西京游行,她也要去。正萍也在一旁给她帮腔。根茂婶将脸一板说:“他们闹他们的,你跟着瞎哄哄啥?你爸才过世,屋里乱得跟啥一样!马上就割麦了,不在屋帮忙,还想再添乱子?”“听说我三姐她班上也要去西京呢。”正萍说。“正淑是不会去的,”根茂婶说,“我的女子我还不知道?她才不会像你们两个一样,整天疯疯张张的!”正芳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她自然不会去,可你也甭把她想得太老实!以为是在教室用功呀?她早飞到河堤上去了,不信咱现在就去捉,肯定是跟她班上那个姓张的男生在树底下坐着。”没等根茂婶开腔,正祥已训开了:“去去去!你两个房里睡觉去,搅得我们还看不看电视!”正芳说:“你也有资格训我?没看你对爸尽得啥孝心!一屋人都急得啥一样,你却跑去耍钱,还一耍就是一天!”正萍说:“这两天的电视有啥看头?无非就是抓人嘛,有本事咋不抓几个贪官污吏呢?只知道跟学生耍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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