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武瞥瞥鼓着腮帮子强忍住笑的传灯,故作痛苦地叹了一口气:“唉,都怪我和传灯长相不好,要不,这样的事情哪能让你去干呢?不合适,不合适。”
喇嘛急了,一把扳住杨武在眼前摇晃的手:“不来这样的!有话你就说明白,兄弟扛得住。”
杨武抽回手,依旧摇晃:“不合适,不合适呀……”轻扫一眼急红了脸的喇嘛,冲传灯一努嘴,“我不好意思说,要不你问他?”
没等喇嘛开口,传灯开了腔:“喇嘛……不,汉杰,你听我说,刚才我跟武哥商量过,这不是关大哥这几天要出去找张彪吗?报仇的事儿肯定得拖一拖。我们俩的意思是,趁关大哥不在家,咱哥儿仨帮他把这事儿办了……”
“慢着慢着,”喇嘛打断传灯,抓耳挠腮地问,“关大哥跟谁有仇?”
“连这个你都不知道?”传灯简单把关成羽的遭遇跟喇嘛说了一下,最后道,“这个仇不应该报吗?”
“报,应该报。可是……”喇嘛的脸色有些发黄,“就咱们三个,能行吗?”
“肯定不行,”杨武面露难色,“所以……唉,全仗汉杰兄弟出马了。”
“三个不行,我一个就能行?什么道理嘛……”喇嘛将身子下面的板凳扭得吱扭吱扭响。
“道理肯定有,”传灯说,“说书的讲,这种计策叫智取。”
“我一个人去‘智取’日本鬼子,人家日本鬼子把我‘智取’去感化所,你们都‘智取’没影儿了,我傻呀……”喇嘛这次是彻底不高兴了,“智取智取,智取个鸡巴智取。我明白你们什么意思,刚才我就犯嘀咕,武哥冷不丁就表扬我长得俊,啥意思?尽管我长得确实不丑,可是你那腔调不对劲呀,彪子也听得出来你们有事儿想撺掇我上啊……到最后我被人家给‘取’没了,你们啥事儿没有。”
杨武被他这一顿抢白搞得有些下不来台,灌口酒,胡乱打哈哈:“智取智取,玩得就是一个‘智’字,不然那还叫什么智取,你说是不是传灯?”传灯连连点头:“就是,就是。你别把这事儿想歪了,我们没别的意思,该出手的时候,我们会出手的……”
见喇嘛还要说什么,杨武拦住话头道:“意思就是,你只要开了头,后面的事情由我和传灯来做。”
喇嘛不动声色地来回瞅着杨武和传灯,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不罗嗦了,你们把事儿先说说。”
杨武和传灯同时笑了:“这就对了嘛……”
传灯咳嗽一声,沉着嗓子说:“关大哥的仇人就是沧口宪兵队的那帮日本鬼子。北野武已经被关大哥给除掉了,这个你都亲眼见过,我就不说了。前几天关大哥又想去刺杀小山,结果没得手,这你也知道,不是你还救了关大哥的吗?眼前‘办’小山还不是时候,因为这小子太厉害了,得慢慢想办法。目前最容易收拾的是山口。山口的脾气大家都知道,那就是喜欢逛窑子,可是咱们在这儿收拾他不现实,那样会牵扯到很多人,咱们必须把他引到一个离下街远点儿的地方下手,这样下街的父老乡亲才能不受牵连。其实,我这么一说,你应该明白了,那就是……”瞥一眼静静地听他说话的喇嘛,继续说,“这不是你长相比我们俊秀吗?你打扮成一个姑娘的样子去勾引他,然后……”
“我明白了,”喇嘛慢慢腾腾地翻了一个白眼,“汉兴长得比我还俊,你们怎么不动员他去‘智取’?他还懂日本话……”
“汉兴不行,”传灯说,“山口认识他,他就是装扮得再像,也会露出马脚。”
“照这么说,你们就认准我了?”喇嘛看看传灯再看看杨武,把一只手捂到额头上,猛地往下一捋,“我干!”
“好样的,”杨武舒了一口气,抓住喇嘛的肩膀用力一捏,“我没有看错你,兄弟。”
“可是我有言在先,”喇嘛又翻了一个白眼,“我只负责把他引出来,杀人的事情我不干。”
“我们也没想让你干,”杨武笑道,“我连传灯都不想让他干呢,我自己来。”
“武哥,”传灯咽了一口唾沫,“这……哪能让你一个人干呢?”
“听我的,”杨武沉声道,“我不是抢你的功劳,反正鬼子已经在抓我了,我无所谓了,可是你不能暴露……”
“不行!”喇嘛支起了螃蟹眼,“凭什么?我和武哥都暴露了,传灯凭什么躲在后面?”
“你暴露不了,你化妆起来,没人认得出你是谁来。”杨武站起来,一把按住了喇嘛的肩膀。
喇嘛不说话了,陀螺似的转动眼前的一只酒盅。
传灯想了想,开口说:“这事儿离了你不行,你想想,这些年你一直没在下街出现过,宪兵队的这帮鬼子根本就没见过你,再加上你这么一打扮,他们没有孙悟空的眼神根本就认不出你是谁来,即便咱们这事儿办砸了,你也没事儿。别犹豫了,就这么着吧。你不是一直想在关大哥面前表现一把吗,这正是一个机会!如果咱们成功地‘办’了山口……”抬眼一看,喇嘛已经不在跟前了,传灯一愣,“喇嘛呢?”
杨武捏着传灯的胳膊,把嘴巴往门口一噘:“估计是跟他妈道别去了,这小子以为这一去就回不来了呢。”
话音刚落,门口响起一声娇滴滴的叫唤:“哟,日本老爷,过来呀,过来跟小妹亲热亲热……啵啵!”
门被轻轻推开了,一身大红棉袍的喇嘛扭扭捏捏地斜靠在门框上,两眼冲里面一个劲地放电。
传灯笑得钻到了桌子下面,杨武忍住笑,冲喇嘛啪地打了一个立正:“哈依!花姑娘大大的幺西!”
喇嘛矜矜鼻子,鼻孔里发出一声尖尖的“哼”,撩起棉袍,一屁股坐了过来:“这下你满意了?”
杨武伸腿勾勾传灯的屁股,上下打量一下喇嘛,吧唧一下嘴,道:“姑娘是个好姑娘,可惜不太漂亮。”
“我不跟你罗嗦了,”喇嘛瞪起枣核眼,眉头皱得像一头大蒜,“我长啥模样自己心里有数,是不是说我的右嘴唇歪着?那没办法,我娘生我的时候就这样。反正你们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先这么凑合着上吧。”杨武点点头,语焉不详地嘟囔道:“乍一看像那么回事儿……除了嘴唇歪,其他情况还过得去……不过,不过糊弄山口这个色鬼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传灯从桌子底下钻出来,隔着桌子瞅了喇嘛两眼,伸过胳膊,挑起一根指头掀了掀他的嘴唇:“是,是有点儿往上撅着……”把手猛地往后一抽,“这事儿难不倒咱哥们儿,看我的!”旋风似的冲出门去,摘下晾衣绳上挂着的一只竹木夹子,亮着手电一样的眼睛回来了:“把领子解开。”喇嘛似乎是豁出去了,垂着眼皮解开棉袍领口,任他摆布。传灯说声“忍着点儿啊兄弟”,将喇嘛嘴角的那块皮往下面拉了拉,又把脖子上的肉往上提了提,张着口的夹子直接凑了上去……喇嘛不愧是行走江湖多年的好汉,硬着脖子一声不吭。
传灯将他包在头上当纱巾的一条大红围脖三两下给他缠在脖子上,顺势一拍他的肩膀:“妥了!”
再看喇嘛,扭着半截身子婷婷地坐在那里,尽管表情有些僵硬,但冷不丁看上去,眉清目秀,跟个江米人似的。
腊月二十三是辞灶的日子,年味儿一下子浓郁起来。据说灶王爷姓张,以前是给玉皇大帝做饭的厨子,后来下凡到了人间,专管百姓的吃饭问题。过年的时候,家家都供奉他,在他的画像旁写着“灶王爷爷本姓张,摇摇晃晃下了乡,白天吃的油盐饭,夜晚喝的烂面汤,岁末上天言好事,年初下界降吉祥”。传灯记得小的时候他家灶台上写的是“灶王爷爷本姓张,一碗凉水三柱香,今年日子过得苦,明年再请甜糕糖”……是啊,那时候日子过得确实凄惶,娘死了,传灯和汉兴还小,冷不丁家里又添了次郎和百惠两个吃闲饭的,一家人全靠徐老爷子在三井油房赶马车赚的那点儿辛苦钱过日子。现在日子好了,传灯想,吃闲饭的走了,家里的生意也不错,我混码头赚钱,汉兴要去警备队当差……一想这事儿,传灯的心里又是一阵不爽,感觉自己跟汉兴一下子隔开了距离。前几天,传灯听喇嘛说,喇嘛打扮起来去宪兵队门口“站街”的时候看见过汉兴,汉兴站在宪兵队门口跟次郎嘀咕了好长时间,喇嘛依稀听见他们在说百惠百惠的,不知道什么意思。
可是传灯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他很早就知道汉兴跟百惠“相好”,百惠走了以后,汉兴恍惚了好长时间。
那天,传灯回家吃饭,徐老爷子对汉兴说:“听说太郎去了陆军总部,要带百惠也过去呢。”
汉兴说:“我知道,可是百惠不想去,跟太郎正闹别扭呢。”
徐老爷子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汉兴说:“是次郎告诉我的。”
徐老爷子说:“我不管是谁告诉你的,以后不许你跟百惠联系了,次郎那儿能不去尽量也不要去,你是个中国人。”
汉兴不说话了,脸红得像是涂满了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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