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兴说:“他哥哥在大马路那边拉洋车,我抽空过去找找,就不用去即墨了。”
徐老爷子说:“也好,如果他哥哥干得不顺心,就让他来咱家干,那家人出来的孩子不错。”
“让他去我铺子当伙计,”传灯插话说,“我不喜欢喇嘛,这小子整天絮絮叨叨,我烦,让刘禄他哥哥帮我……”正说着,外面有人喊:“老掌柜的,有人找汉兴!”汉兴应声下了炕:“我来了。”
传灯把脸凑到窗户上往外一看,门口站着一个五短身材,穿着破棉袄,神色局促的中年汉子,那汉子搓着两手,脸红得像只紫茄子。
汉兴迎着他走过去:“老哥,你找我?”
那汉子似乎不敢抬头,低着嗓子嗫嚅道:“俺是即墨刘家屯的……俺,俺叫刘全,俺找徐汉兴徐掌柜的……俺兄弟叫刘禄。”
汉兴拉着他的手往屋里走:“快进来快进来,刚才我跟老人还说起你呢,你兄弟的工钱我早就给他预备好了。”
刘全的脸越发红了:“我来就是为这事儿呢……我兄弟不声不响地走了,要过年了,家里需要钱。”
汉兴往里拉他,刘全扭捏着站在那里不动:“俺这破衣烂衫的……要过年了,不吉利呢,您还是在这里把钱给我吧。”汉兴顿一下,刚要转身回屋,传灯拿着一把票子出来了。汉兴接过钱点了点,递给刘全,说:“这是整六十块,刘禄上个月的工钱是五十,那十块是我家老掌柜的给你的过年钱。我家老掌柜的意思是,如果你在那边干得不怎么顺心,就来我家,还干以前你兄弟那活儿。”刘全把钱揣进怀里,倒退着往外走:“不了,不了,我在那边挺好的,以后就不来麻烦徐掌柜的了……”红一下脸,拉起支在门口的洋车一溜烟地没影了。
汉兴望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轻声叹了一口气:“这是个老实人呢,跟他弟弟不太一样。”
难道刘禄真的去了济南?汉兴断定刘禄是上了周五常的当。
传灯不知道汉兴刚才跟刘全嘀咕了什么,不满地嘟囔:“这几个小钱都惦记着,什么人嘛。”
汉兴瞪了他一眼,转身往屋里走:“咱们老徐家从来不欠别人的。”
传灯吐了一下舌头:“是啊,只有别人欠咱们老徐家的……我说的是谁你明白。”
汉兴猛地回了一下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一摔门进了里屋。
一直蹲在街口的那个小炉匠挑着担子站在门口往里踅摸:“锔,锔……”传灯没好气地吼了一声:“锔你娘的大屁股!”
小炉匠说声“我娘早死了”,贴着墙根走远了。
传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抻长脖子冲里面嚷了一嗓子:“爹,我去码头干活儿了,喇嘛等着我呢。”
传灯刚把一只脚迈出大门,就被一步闯过来的喇嘛拽到了门垛后面:“三弟,好事儿来了!”传灯看着他兴奋得像喝了酒的猴子一般的脸,促声问:“山口上钩了?”喇嘛整整大红围脖,咕咚咽了一口唾沫:“差不多!中午的时候我看见山口跟宪兵队的那几个鬼子在酱肉馆喝啤酒,好像是庆祝什么,一个个又唱又跳,跟一群彪子似的。后来有几个鬼子去了春园茶楼,山口被小山喊回了宪兵队,一路走,一路捏自己的裤裆,我冲他咳嗽,这家伙的眼睛直勾勾地看了我半晌,好象是被我给‘拿’(挑逗)得不轻……三弟,我是这么琢磨的,你马上去王寡妇家找武哥,挨到天擦黑你们俩就去大海池子那边等着,我勾搭上山口以后,就拉他去大海池子,洋车我都订好了,就是刚才从这里出去的那辆……”“不好,”传灯打断他道,“刚才从这里出去的那辆洋车是刘禄他哥哥的,不能连累人家,你赶紧让他走。”喇嘛摸摸脑袋:“对,应该让他走,不然一旦出事儿,宪兵队的那帮鬼子顺藤摸瓜就把咱们几个给提溜出来了……”冲拖着洋车站在街口的刘全挥两下手,见刘全拐出街口,搓着手继续说,“要不这样,我再回家打扮一下,你这就去找武哥,咱们晚上八点大海池子见。”
传灯急匆匆地往大马路那边赶,心膨胀得像是打了气。
刚拐过三盛楼门口,迎面撞上了码头上一起干活儿的一个兄弟,传灯刚想躲一下,那伙计看见了他,张口就喊:“徐兄弟!”
传灯站住,胡乱应道:“怎么是你呀……码头上没活儿了?”
那伙计唉声叹气地说:“还干活儿呢,散了,都散了……小臧,就是那个东北伙计带头闹罢工,被鬼子当场抓了,一起被抓的还有不少兄弟,大伙儿趁乱乎劲儿跑了不少。小臧说得不错,鬼子这是在跟咱爷们儿玩邪的呢,有点儿心计的兄弟都跑了……韩仲春跟条疯狗似的跟在鬼子后面抓人,凡是他知道在哪儿住的,基本都让他们给盯上了。徐兄弟,你也赶紧躲一躲吧,小鬼子开始吃人了呢。”
尽管出现这样的事情早就在传灯的预料之中,可是冷不丁听他这么一说,传灯还是感觉有些紧张,黄着脸敷衍道:“我躲什么?我又没跟着他们闹罢工……没事儿,你先走吧,我有数。”那伙计还想说什么,传灯已经过了马路。
不怕,拐进王寡妇家的那条胡同,传灯稳了稳精神,韩仲春根本不知道我家住什么地方,他抓我个屁,再说,等他打听出来我住在哪里,关大哥也好回来了,一拳砸回你出生的地方去,让你再敢来找老子的麻烦。
路上,有鬼子的宣传车在慢悠悠地行驶,架在车头上的大喇叭扯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一遍遍地絮叨,国民党残将白崇禧率三十万大军企图进扰山东地区,被英勇的帝国军人打得丢盔卸甲,狼狈逃窜……传灯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传灯觉得无论怎样,中国人总有一天会在日本的土地上插满青天白日旗。
大喇叭唱着鬼哭似的日本歌走远的时候,传灯闷着胸口在王寡妇家的街门口站下了。吐一口气刚要抬手拍门,门就被打开了,王寡妇伸出头来左右看了看,一把将传灯拉了进去。
传灯踉跄几步,回头问:“武哥在吗?”
王寡妇表情神秘地瞥了传灯一眼:“在。还有一个大个子也在等你。”
传灯的心一紧,大个子?难道关成羽已经回来了?
第十二章罪魁祸首
徐传灯猜错了,关成羽没有回来,此刻他正坐在济南的一家小酒馆里,静静地等待一个人。
关成羽是三天前来的济南,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伙计。那伙计是关成羽刚刚在板桥坊结识的。
关成羽离开码头以后,直接去了李村感化所,在感化所门口,关成羽没费多少事就跟一个站岗的二鬼子“搭咯”上了。二鬼子在收了关成羽的一把票子之后,告诉他,以前在这里圈着的那帮人没有去东北,而是去了离这儿不远的山东头,听说是在那儿挖防御壕,现在还在不在不清楚。关成羽趁着夜色直接去了山东头,果然,那边灯火辉煌,热闹得很,海岸线以北三里多路全是干活儿的人,四周有鬼子骑在马上来回穿梭,不远的山包上还架着几挺机关枪,很有些戒备森严的味道,关成羽退了回来。
在一个大车店里凑合了一宿,关成羽打扮成商人的模样上了街。
在街头,关成羽打听几个路人,这帮挖壕沟的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路人告诉他,他们来了得有二十几天了,听说全是从李村感化所押来的犯人。
关成羽找了个机会,接近一个出来吃饭的监工,塞给他一把钱,让他帮忙打听那帮人里面有没有一个叫张彪的大胡子。
消息很快带回来了,张彪五天前在这里,因为带头闹事儿,被鬼子拉走了,好像是去了板桥坊那边,那边也在修防御壕,干活儿的全是“杠子头”(脾气火爆的人),据说干完了活儿要拉去西河滩枪毙。关成羽不敢怠慢,招呼一辆马车就赶去了板桥坊。不想,板桥坊那边根本就没有挖防御壕的人。费了好大的劲关成羽才打听到,前几天这边还真的有一帮干活儿的犯人,可他们不是挖防御壕的,他们在这边搬运从火车上卸下来的一只只大箱子,然后随着箱子上了几辆大卡车,不知道要去哪里。
关成羽感觉这事儿大了,很有可能这帮人装卸的是军用物资,活儿干完,人就应该没命了。
在街头蹲了半晌,天已经黑了,鹅毛大的雪花将关成羽包成了一个棉花人。
回想起在张彪家度过的那些日子,关成羽的心就像被一根细线勒着,一抽一抽地痛……关成羽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早一些寻找张彪,他太相信自己的判断了,前些天他相信张彪会被押往东北下煤窑,从这边到东北,即便是插上翅膀也需要年后才能到达,总以为要过年了,鬼子一般不会这么勤快,加上自己的事情多,这事儿就耽搁下了……关成羽有些恨自己,从小到大他就认为自己是一个比关羽还讲究义气的人,无论是在老家跟着先生念书,无论是在前海跟几个兄弟混江湖,无论是在白云洞跟师父师兄念经习武,义气这两个字一直伴随着他……自责与悔恨让关成羽几近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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