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关老弟认了错,我就不再提投奔山门这个事情了,”胡占山跟着灌了一碗酒,将碗往桌子上一丢,“满上!现在我就提一下今天这酒的意思。实话好说难听点儿,我先来说点儿难听的。关老弟,你为什么来投奔我,我胡某心知肚明,咱们俩都是闯荡过江湖的,我不说你也明白……”见关成羽茫然地看他,胡占山笑了,“你拿我胡占山当‘彪子’对待呢……”接着呸呸两声,“操,这叫啥话?关老弟,这句不算啊。首先,你坏了我山门的风水!一开始你安排杨武和张彪来见我,尊重不尊重我另当别论,他们是什么打扮?白衣白鞋!我知道这是给死去的杨文戴孝,可是我山寨不受肮脏?我本人……好了,第二天你跟彪子来,又是这付打扮!你让我怎么寻思你们?这些咱们暂且不说,我想说的是,如果我胡某想要处置你们,不需要亲自动手,我安排一个兄弟就可以去日本人那里领取赏金!想必你知道我表弟孙有才是干什么的,还需要我多说吗?”
“不需要多说了,”黄道子接口道,“关师兄什么都明白。”
关成羽笑了笑,没有搭腔。
见关成羽不说话,胡占山灌一口酒,继续说:“说实话,我能容许你留在华楼山,那已经算是给足了你面子。难道华楼山就不是我崂山抗日救国军的势力范围?你们留在那边其实等于是我胡某人收留了你们,你说是不是?刚才黄先生说话的意思好像我对你们照顾不周,这是不对的。当然,我是不会老是让你们呆在那边的,我一定会给你们安排一个合适的位置!今天请你们来,就是解决这个问题。也就是说,要么继续呆在华楼山,要么离开那里,另攀高枝!”
关成羽的心提了起来,这就原形毕露了?不能再等了!抓起眼前的酒碗当空一晃:“大哥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这里先谢谢大哥!”
趁大家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酒碗上的工夫,关成羽迅速将另一只手别到桌下,心一下子敞亮起来,呵,不错,家伙在。抓住那把粘在桌子反面的雁翎刀往前一推,张彪的手早就在那边等好了,反手扣住,悄悄别到了胳膊后面。
关成羽干了这碗酒,望着胡占山,等待他说话。
胡占山似乎对关成羽的表现很满意,咳嗽一声,将自己的酒干了。他没有放下酒碗,一直抓在手里,这个动作让关成羽感觉有些奇怪。
胡占山抓着酒碗,站起来,慢慢绕出了椅子:“列位兄弟,我胡某人混荡在绿林之中也不是一年两年的光景了,草莽之人尽管不懂什么叫做二十四史,可我对江湖上的规矩还是十分尊重的。关老弟率领几位兄弟远离风程前来‘挂柱’,我胡某人诚惶诚恐,生怕安置不好让江湖中人嗤笑。所以,这些天我琢磨了好久,七虎兄弟必须离开华楼,进军仰口!”轻乜关成羽一眼,话说得充满激情,“我胡某知人善任!像关老弟这样的栋梁大材我不能不让他撑起一方天地!大家应该知道,路公达现在龟缩在仰口一带,已经成了秋后的蚂蚱,一场小霜就可以把他冻死。这场小霜由谁来下呢?关大炮关老弟!路公达是个什么势力?无非五十几个人,十来条枪!依照关老弟的能力,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将他们拿下!当然,拿他不需要真枪真刀地跟他们开战,你只需要派几个兄弟找到他的老巢,然后将他从窝里捅出来就完事儿了。完事儿之后,仰口那一带就是你的!我崂山抗日救国军的外四梁又多了一梁,那就是你关老弟的一梁,跟赵大结巴平起平坐,威名显赫的七虎堂!”
这条老狐狸终于沉不住气了,关成羽心里发笑,谁不知道仰口是崂山义勇军董传德的地盘?现在路公达归顺了董传德,不管他们是不是貌合神离,这个当口我去“捅”人家,将就我们兄弟三个,那等于过去送死。
关成羽将酒碗墩到桌面上,貌似无意地站了起来:“首先我要感谢大当家的不嫌弃,收留了我这个落魄之人,其次我也有几句话要跟各位交代。大家都知道,我是背着案子上的崂山,离开崂山就是一个死。我没有投奔任何人,直接奔大当家的来了,可是我遭遇的是什么呢?领了盗取国宝的任务,等来的是汉奸鬼子的埋伏,我死了一个兄弟,两个兄弟下落不明……我中了一个人的奸计!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想置我于死地,好在我临时脱不开身,不然我和我所有的兄弟都将死的死,没的没!”顿一下,慢条斯理地说,“害我的这个人是谁呢?”慢慢接近供桌,抓过匣子,走到一脸惶惑的胡占山身边,将桌子上的盘子一个一个挪开,放下匣子,慢慢打开,“大当家的,这就是我说过的那个上好的香炉,麻烦你好好看看,这是不是一只给十八尊上香的好香炉?”
一见孙有才的人头,胡占山猛然苏醒过来,一扬手,可是他的手已经被关成羽控制在了自己的手上。
胡占山用力过猛,连人带椅子滚到了地上。
关成羽将一根手指竖在嘴边,冲正想起身的那几条汉子嘘了一声:“大家别慌,我跟大当家的没有什么。”
那几条汉子直卤卤地盯着胡占山,犹豫着动手不动手。
胡占山的手里抓着那只酒碗,啪地在地上一磕:“还等什么!”就地打一个滚,忽地往门口蹿去。
说时迟那时快,旁边寒光一闪,胡占山硕大的头颅横空飞起,嘭地落在桌子上,翻滚两下不动了。
与此也同时,那四条汉子从关成羽的身边炸开似的跌出去,没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一个个的脑袋就离开了身躯。
张彪从他们身边站出来,横刀一指正往关成羽这边扑的一条汉子:“想活命的就不要毛愣!”
那汉子刹不住脚,跌过来,直接被关成羽扭断了脖子。
关成羽转身来找剩下的最后那条汉子,没找着,刚一楞神就见张彪将大刀扣在手腕后面架着一个人的脖子:“别出声!出声杀了你!”
那个人老牛大喘气似的嚷:“别杀我,我是黄道子……”
“放开他,他是自己人。”关成羽找到了躺在地上的最后那条汉子,心神一定。
张彪撒了手,抓起桌子上的一块手巾,在大刀上擦抹两下,手一晃,刀不见了。
“关师兄……”黄道子的脸色焦黄,不停地咳嗽,“你这位兄弟出手好重啊……咳咳,不是你拉着,我今天就跟胡占山一样了,”剜了默立在一旁的张彪一眼,“也不看看是不是自家兄弟,直接拿我的脖子……”用手里的折扇一指地上躺着的那条汉子,“你没看见我出手?这小子正摸暗器想要伤关师兄呢,被我一扇子戳死了。”
张彪定睛一看,那个人的脖子上果然有一个黑洞,汩汩地往外冒血泡。
关成羽迈着沉稳的步子靠近门口,顺着门缝一看,外面没有丝毫异常,雨依旧在下,灯笼映照下,雨线纷乱如网。
黄道子换了一盆净水,边洗手边回头:“不用看了关师兄,目前外面全是咱的兄弟。”
关成羽舒一口气,慢慢踱了回来:“赵大结巴在外面控制着?”
黄道子用几张烧纸擦着手,淡然一笑:“是贫道设的计谋,大结巴奉命行事罢了。不慌,一会儿他就过来。”
关成羽张开双臂拥抱了黄道子一把:“真没想到,黄师兄竟然如此深明大义!”
黄道子推开关成羽,刷地将折扇打开:“古人云,鸟奔高枝落,今人说,宁给好汉牵马坠蹬,不给孬种当祖宗……关师兄,自从第一眼看见你,贫道就认定了以后跟着你干准没坏处这个道理!你是个真正干大事情的人。可是我发现,当初你并没有把贫道放在眼里,目光中甚至流露出一种怀疑。之所以我提前没跟你们接触,就是怕你想多了,办起事情来畏缩不前……好了,第一步咱们已经顺利地走下来了,下一步就该大开山门号令诸侯了!估计大结巴已经控制了局面,咱们……”“慢着,再等等。”关成羽歪头示意张彪出门看看,回头冲黄道子一笑,“黄师兄想多了,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像你这样有才份的人,不应该给一个满脑子浆糊的人效力。”
张彪已经翻遍了每具尸体,六把匣子枪齐刷刷地摆在供桌上,见关成羽朝他使眼色,疾步出门。
关成羽拿起一把枪掖进后腰,将供桌上的桌布扯下来,一抖,铺在地上,将剩余的枪包起来栓在腰上,拖一把椅子坐下了。
黄道子摇着扇子来回踱步:“这个山头不好整治,可以说是一盘散沙……比如赵大结巴的‘绺子’,完全就是一群土匪……”
关成羽摇了摇手:“这都是后话。黄师兄,山头上一共有多少个兄弟?”
“不少,前前后后各个山头加在一起大概有……”黄道子捻着指头说,“赵大结巴有一百多人,刘秃子有八十几个,孙大麻子、李老三加起来有一百多个,加上西山‘秧子’(肉票)房那边的老弱病残,有三百多人吧。这些兄弟大都不在山上,农忙的时候回家,闲下来或者山上找,就回来。平时老呆在山上的大概也就百十来号人,都是些外地来的残兵流民,没有几个有能耐的……这些咱先不说了,趁外面清净,咱们先商议商议改换山头的事情?”关成羽笑道:“我不太懂得这些规矩,你先说说你的打算。”
黄道子收起折扇,有模有样地板起了脸:“那贫道就当仁不让了。首先咱们得改名字,因为这支队伍并不是什么抗日救国的队伍,严格说来也不算是土匪,就是一帮吃不上饭的穷哥们儿聚在一起打穷食的。我想,以后咱们也不应该跟日本人过不去,那是拿着鸡蛋碰石头的买卖,不是聪明人干的活儿。所以嘛,这名字应该从这方面起……我想了一个,你看如何?保一方。”
“保一方?”关成羽不解,“什么意思?怎么听上去像个商号?”
黄道子说:“这不是商号的名字,纯粹是绿林豪杰相聚在一起保护一方百姓……”
“我明白了,”关成羽拍了一下大腿,“就叫这个名字!保一方,简单,顺口!”
黄道子乜斜着关成羽,柔声道:“知道我为什么如此敬重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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