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禄的口气不容置否:“你们必须上山,不然咱们都得死。我试过好多次了,既然来了这里,根本就别想活着出去。山上的‘溜子’抓,这还不说,到处都是鬼子汉奸,见着个生人就抓,怀疑你是抗战分子,不是直接开枪就是抓去下煤窑……现在咱们唯一的出路就是上山。二掌柜的……不,老七你听我说,其实魏司令那个人还是挺不错的,尽管脾气不好,但很讲道理,只要你不违犯山规,他从来不折腾人,跟疤瘌周不是一路人呢。还有,我已经看出门道来了,疤瘌周想从镇三江‘拔香头子’,有汉奸跟他联系过,可是他暂时又不想走,好像要在‘绺子’里办点什么事儿,魏司令还没有觉察到他的心思。万不得已的时候,咱们把他给‘戳’(告发)了,那样,完蛋的先是他……这些暂时就不说了,现在来不及了,再不露面,疤瘌周好下来找了……刚才我想说,在下街的时候,疤瘌周就想看你们家的笑话,我怕……顾不了那么多了,”低头看一眼正呆望着他的王麻子,“这伙计妥实不?”
“妥实……”传灯将王麻子帮他们出逃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以后我也不能叫你禄哥了,咱们得装成不认识的。”
“对,”刘禄说,“上山之后我先麻痹麻痹周五常,你尽量别正面对着他,口音也改改,估计问题不大。”
“行,经过这一阵子‘揉搓’,我的模样变了不少,估计一时半会儿他认不出我来。上山以后我就说胶东话,我爹店里有个胶东伙计,我早就跟他学会了。禄哥,不,这位大哥,我们上山不会是自寻死路吧?”说完这话,传灯忽然感觉一阵轻松,寻什么死路?我记得周五常从下街走的那天,关成羽刚在下街出现,他是不会知道后来我跟关成羽结拜这事儿的,就算被他给认出来,那有什么?我没得罪过他呀……也不行,这小子忒黑,不能让他认出来……想到这里,传灯心怀忐忑地问:“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刘禄喘了一阵粗气,一跺脚:“管不了那么多了!来,你们两个把眼闭上……”
“什么意思?”传灯的话还没落地,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枪托,传灯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伸手将脸上咧开的那条口子又咧了咧,就势将自己的脸抹成了关公。王麻子没等反应上来,脸上也同样挨了一枪托,比传灯的那下子还狠,王麻子怪叫一声,仰面张倒在雪地里。
刘禄凑到传灯和王麻子的脸边瞅两眼,说声“就这样”,横起枪指向了二人:“妈了个巴子的,不看你们上有老下有小活得不容易,老子真的一石头砸死你们这俩鳖羔子,给我走!”四周除了回音,静悄悄的,刘禄嘟囔一声“白吆喝了”,踩着积雪咔嚓咔嚓地往前走。
传灯的脸在不停地淌血,血水流进嘴巴里,传灯吐出来,让它顺着下巴往脖子下面淌,竟然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歪头看看王麻子,他似乎也这样。不时有树枝调皮的小鬼也似戳一下传灯的脸,传灯感觉自己竟然有了鬼魂的意思。
走了约莫一袋烟的工夫,前面出现连绵起伏的群山,一座大山兀立在群山中,就像茅草屋中凸起的一座水塔。
野兽与猫头鹰的叫声蓦然清晰起来,传灯回头望望,那片大树甸子已经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刘禄用枪管指指那座大山,轻声说:“咱们镇三江就在那座山半腰的几个山洞里。”
传灯问:“镇三江为什么要跟三江好过不去?”
刘禄语气含混地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山上的兄弟传言,三江好的人当了汉奸,魏司令直接就把原来的镇四海改成了镇三江。”
传灯有些明白,点点头说:“这边的‘绺子’们有不少当汉奸的吧?”
刘禄说:“不多。大部分都入了抗联,跟着杨靖宇司令打鬼子,有几股‘绺子’遭不了那罪,勾搭鬼子,但是一般不亮出名堂来。”
说着话,三个人就走到了山脚下。大山在传灯的眼前一下子朦胧起来,让他感觉自己这是来到了阴森森的鬼域之城。
刘禄用枪顶着传灯和王麻子,冲一座看似破庙的房子喊了一嗓子:“麻烦老大通报一声,‘挖棒槌的’回来了。”
里面出来一个提着弓箭,道士打扮的人,随着一声响箭的哨响,山上跑下一个人来:“好嘛,大禄子你果然想死了!”
见跑下来的这个人是张全福,传灯稍微安了一下心,故意捂着脸哎哟:“哎哟,哎哟……这位老大下手可真狠啊,要了我的命了啊,哎哟……”王麻子也跟着哎哟起来。张全福拉开刘禄,扳着传灯和王麻子的脖子看了看,转头问刘禄:“就这么简单?”
刘禄说:“刚才我想找石头砸死他们,谁知道这俩小子直给我磕头。那个老的说,他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刚出生的孩子,那个小的说,他爹他娘都瘫在床上……”“不用唠叨了,”张全福摇摇手说,“刚才五爷被魏司令喊进了聚义厅,五爷临进去的时候对我说,你去看看大禄子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让那两个‘空子’给‘插’了。我说,大禄子要是没‘插’那俩‘空子’,咱们是不是应该‘插’了大禄子?五爷点着头说,要是那样你就让他去死……我理解你大禄子,你心软,不敢做这样的事儿。其实我看出来了,魏司令让他进聚义厅肯定是因为那个瘦猴子说他还有两个兄弟。五爷的表情很奇怪,估计你没‘插’他们他也说不出啥来。这样,咱们再打这两个伙计一顿,然后上山,就说他们太可怜了,咱们下不去手,咋样?”
刘禄一把抱住了张全福的胳膊:“亲兄弟……你是个好人。”
张全福挣开刘禄,冲传灯和王麻子勾了勾指头:“过来。凑合着挨两下子,兄弟也是为你们好,担待着点儿。”
噼里啪啦挨了一阵巴掌,传灯和王麻子的脸一个肿得像牛魔王,一个胖得像猪八戒,全都脱了相。
连摸带爬地走了一阵山路,四个人来到一处悬崖旁的一条又黑又潮的大裂缝下面。裂缝壁上布满藤刺,抬头望天,天只有擀面杖宽窄的一条黑蓝带子,低头往下瞅,下面黑咕隆咚,像是临着万丈深渊。张全福攀着岩壁上了荆条上的一条小裂缝,探手下来抓刘禄的手腕子。刘禄接住张全福的手,把手伸向传灯,传灯抓住刘禄的手,再将另一只手伸向王麻子,三个人嘿咻一声上了小裂缝上边的平台。
沿着平台走了一阵,前面出现几个松明子,有人在冲这边喊话,张全福对了几句,用手指着松明子最多的一处洞口说:“那就是总堂口了。大禄子,我先过去看看,万一五爷还想‘插’这俩伙计,我就回来通报一声,咱们该咋的咋的,不能坏了规矩。”
刘禄哼唧两声,一咬牙:“行,你先过去看看。”
前方的这个洞口有房门那么大,门口前七后八插着十五根松明子,几个斜挎大枪的汉子在洞口溜达,显得很是无聊。
洞口有人影在晃,传灯看见张全福在跟一个出来的人说话,不时嘻哈一声。
一阵刺耳的狗叫声从洞口传出来,响彻在夜空里,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传灯问刘禄:“里面还养着狼狗?”
刘禄说:“是。魏司令喜欢捣弄狗,可是从来不喂,让它们吃人,前几天山上抓了几个三江好的‘空子’,直接喂了狼狗。”
天哪……传灯不禁捂住了嘴巴,喇嘛可千万别当了狗食。
沉默了一会儿,张全福悄悄爬了上来:“大禄子,没事儿了,我把事情对五爷按照咱们商量的说了,他没放声,让你们过去,魏司令要见见里面一个叫王老七的……哎,你们谁是王老七?”
传灯颤着嗓子说:“我叫王老七。”
张全福说:“你那个兄弟把你害了呢。你猜咋了?他跟魏司令说你是他的把兄弟,也就是说,他是个‘空子’,你也是。刚才我听一个兄弟说,你那个兄弟在魏司令面前吹大牛呢,说他姥爷是京城正黄旗的,管着好几千人的御林军,还说他的师父是燕子李三……操,人家燕子李三是个独行侠,哪里还收过徒弟?这还不算,这家伙一会儿说他家住北平,一会儿又说他是青岛人,一会儿说他叫刘全,一会儿又说他叫什么汉杰……”
“慢着慢着,”刘禄扑过来,一把拽住了张全福的胳膊,“刚才你说啥?他说他叫刘全?”
张全福点点头:“是呀,魏司令身边的一个兄弟亲口对我说的……对了,你哥哥是不是也叫这个名字?”
传灯的眼前一晃刘全的影子,心中立时慌乱,连忙打岔:“你一定是听错了,他怎么会叫刘全呢?禄哥你不知道,这伙计是咱们下街春园茶楼三嫚儿的儿子,没有名字,大家都喊他叫喇嘛……”瞥一眼纳闷地望着他和刘禄的张全福,传灯猛地警醒,麻烦了,这番话让张全福给听出来了,一下子呆在那里说不出话来了。
张全福张了半天嘴,搓一把头皮,嘿嘿笑了:“我操,原来你们早就认识,还是老街坊呢……妈的,大禄子你这个混蛋,既然这样,你跟我罗嗦个蛋,直接说不就是了?好了,事情赶到这个点子上,我也脱不了干系了,干脆我还是装啥也不知道的拉倒……说,你们继续说。”
传灯不想说了,直勾勾地看着刘禄。
刘禄搓两下手,一横脖子,口气有些悲怆:“我哥哥安乐得很!这小子肯定是吓傻了,乱编话呢。”
张全福哧了一下鼻子:“还不知道是谁乱编话呢,没准儿这个说自己叫刘全的兄弟拿实话糊弄魏司令呢。他基本是死定了,没跑儿。”说完,用手勾着传灯的脖子将他拉到身边:“走,你跟我进去,”回头对刘禄说,“你带那位大哥去狗笼那边,是五爷让过去的。”“什么?我去狗笼子……”王麻子直接尿了裤裆,“兄弟们,你们救救我……”“真他妈没个样子,”张全福边拉着传灯走边说,“又没说让你去喂狗,你怕个什么劲。”
传灯的腿就像泡过的面条,硬是直不起来:“大哥,你们到底要把我们怎么样啊……要让我们死也给个痛快话呀。”
张全福不说话,拖着他一路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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