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他们已经吃过晚饭了，听说庄小艾还没吃，妈妈赶紧去准备，婆婆倒是留她吃饭来着，可是庄小艾没什么胃口，就推托说家里已经做了。程季既没在客厅看电视，也没在书房上网，而是躲在卧室里捧着本孕妇必读看得认真，见庄小艾进门，他指着书上的某一行字对庄小艾说：“你看，我就记得在哪儿见过孕妇不能吃螃蟹的话，刚才吃饭时，咱爸说明天给你买些大闸蟹，现在正是吃蟹的好季节，我说孕妇不能吃，爸爸还不信。”庄小艾哦了一声，心不在焉，她在想着该怎么跟程季说让他辞职的事，于是她文不对题的说：“你现在上班有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啊。”其实她是想，如果程季说出一点点烦恼，她就能把它夸大到自己所需要的程度，来说服程季放弃那个工作，回来的路上，庄小艾一直纠结在这个问题上，她固执的认为程季最近的反常一定与这个工作有关，婆婆的话也是越想越有道理。程季有点摸不着头脑：“没什么不开心的啊，挺好的。”庄小艾又问：“没什么不开心的？那就是天天开心了？什么事儿让你这么开心啊？”跑题儿了，庄小艾不由得恨起来，是不是公司真的有什么人让你天天开心呢，她心里想着，眼睛盯着程季的脸，程季一下子脸红了，你看，这脸红的也不正常，心里没鬼脸红什么。半晌程季小声说：“公司定期有一批去美国培训的名额，一个月吧，机会挺好的。”没等他说完，庄小艾打断道：“有名额也不该轮到你啊，你还在试用期，又不是正式员工。”庄小艾看问题总是一针见血，程季赶紧解释：“这批是没我，但是我想早点去培训一下也好，听说受益很大，所以我跟公司申请了。”庄小艾想干嘛这么急着这批去呢，难道是想和某人一起？她已经被自己的猜测给牢牢捆住了，认定了问题出在公司，程季看她没说话，又嗫嚅道：“公司已经批了。”批了？那就是说公司是有意继续留用他了？那怎么行，一旦去了培训就走不了了，会违约的。庄小艾把要挂起来的外衣挂好，走到床边坐下，认真的对程季说：“这次你不能去。今天我去见你妈了，她已经知道了你请长假的事，你的一个以前的同事碰见你爸了，所以他们什么都知道了。你妈命令你立刻辞职回单位上班去。”程季一下子急了，手里的书重重的拍在床上，仿佛那书是阻碍他大好前程的罪魁祸首：“那怎么行，今天老总都跟我谈了，还要对我委以重任呢，我好不容易熟悉了公司的情况，正觉得如鱼得水呢，怎么能辞职不干！”庄小艾瞥了他一眼，起身说：“你如果不听你妈的，那将来你被资本家榨干了，国家也不管你的时候，你妈会认为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这话是你妈的原话，你妈到现在为止也认为这主意是我给你出的，我说都说不清，当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一直很犹豫，是你坚持要试试的，结果现在我弄得里外不是人。”庄小艾没等程季回答就关门出去了，她脑子里也是一片混乱，已经搞不清楚是自己想让他辞职还是被婆婆逼得，她觉得自己失常，这么不冷静，说话这么口不择言，程季该感到有多困惑啊。

　　让庄小艾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下午程季请了半天的假去找他妈了，晚上九点多，程节给庄小艾打电话，庄小艾才知道这事儿。程节让庄小艾劝劝程季，赶紧给他妈打个电话道个歉，老太太从下午程季走了之后就在家逮着谁骂谁，现在的状况是婆婆在数落公公时又扯上了八辈子的陈年旧事，程季已经去世了的奶奶也被捎带上了，公公已经发了逐客令，让婆婆明天就搬回她那已经装修好了的房子去。

　　庄小艾来到书房门口，看着拿了些工作回来正在忙碌的程季，他今天照常下班，照常埋怨塞车，照常吃了两个馒头，他跟谁也没说这个下午在他妈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想必起了不小的冲突，庄小艾叹口气，程季真的是变了，心里可以藏得住事儿了。她的一声叹息引起了程季的注意，询问地看着她，庄小艾只得走进去，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什么也看不懂得字码，轻声对程季说：“刚才程节打电话了，说家里现在乱成了一锅粥，”她顿了顿，接着说：“唉，我也不问你到底跟妈说了些什么，但现在你打个电话回去吧，好像妈和爸吵得挺凶，起因肯定是你。要不你就回去一趟，需要我陪你去的话也行。”程季黑着脸，一副不肯的样子，庄小艾可以想象那种场景，婆婆这个人最生气的就是别人当面顶撞她，你哪怕给她碰个软钉子她也不至于当场发火，程季说服不了他妈的时候大概也说了不该说的狠话，所以母子俩就不欢而散了。

　　庄小艾不管生闷气的程季，兀自回屋给他和自己拿了外衣，无声的要求他去一趟，有什么办法，程季这么大个人了，其实还不怎么成熟，也不怎么懂得人情世故，拗起来像头驴，庄小艾的爸妈很奇怪这么晚了两人干嘛去，庄小艾使了个眼色，他们便不再问了。刚走到楼下，程季电话又响了，还是程节打来的，但说话的却是婆婆，程季几乎没怎么吭声，都是婆婆在说，电话挂了后，程季对庄小艾说：“妈让咱们现在立刻去接她，她要回咱家住。”他说这话时一脸的茫然，事情的风云突变显然让他不知所措，庄小艾也愣住了，这到底怎么了，她脑子里飞快的转着，婆婆这一回来，程季他俩也得搬回去，他们刚刚适应的娘家生活又要改变了，麻烦的事情也会变多，谁做饭？谁干活？自己是个孕妇，事情哪儿哪儿都会跟以前不一样。想到这儿，她不由得迁怒于程季，要不是他那么不冷静跑回去跟他妈闹，也不至于到这一步，真是越想越烦，庄小艾一肚子的气，扭身上楼了，她实在无法装作无所谓的和程季一起去接他妈，她也需要时间想清楚，走了两步想起车钥匙还在自己手上，又回来把车钥匙往程季手里一塞，程季顺势拉住她，好声好气的说：“别走啊，你走了我怎么办哪。”庄小艾杏眼一瞪：“怎么办？你早点儿怎么不跟我商量怎么办？主意还挺大，你跑去跟你妈吵架时怎么不问问我怎么办，我又不是你家的救世主。”说着，她委屈的鼻子一酸，哭起来了：“也不知道你猴急的什么，不让你在那里上班就不上呗，至于的吗。你说你最近都干了些什么？半夜三更打电话你以为我不知道啊，那女的是哪儿的，你们公司的吧，我不说你就以为我傻啊，我庄小艾也输得起，怕什么，尽管来啊!”

　　庄小艾哭着快步往前走，现在这样子是回不了家的，说归说，婆婆要来还得去接啊，程季在后面紧跟，也不吱声，仿佛吓傻了一般。走到地下停车场入口，程季去拉庄小艾的手，试图阻止她再往前，庄小艾甩开了不理，程季干脆一步跨过来，挡在她面前，庄小艾闪身想要躲过他，却被一把抱住，紧紧地，程季的双臂固执地用力，你不要想去挣脱，庄小艾无奈的被他抱着，梗着脖子不肯服软，此刻天空忽然飘起了小雨，从地下停车场出来一个保安，奇怪的看着眼前这一对男女，怎么找这么个地儿搂着。

　　程季拉着庄小艾去花园的长椅，像谈恋爱时一样，脱下外套铺在椅子上，扶着庄小艾坐下，细雨还在飘，夜色渐渐有了雾气，庄小艾却并不为这浪漫的气氛所打动，她接着方才的话题进行逼供，这事儿得趁热打铁，不能让程季有打腹稿的可能：“说说吧，我给你解释的机会。”程季坐在她身边，眼望着远处的某个地方，叹了口气才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告诉你是怕你瞎想，对孩子不好。”庄小艾心想这事儿看来是真的。程季继续说：“那个，就是我上大学时的女朋友嘛。”庄小艾脱口而出：“得了吧，骗谁啊，她不是去美国了吗？”话一出口，她立刻反应了过来，可不是吗，用英文发邮件、讲电话，还有半夜三更打电话，原来是时差的缘故。程季看着她，很诚恳的说：“我没骗你，真的是她。她二月份生了孩子，可是生完孩子就发现她的肾脏有毛病，究竟跟生孩子有没有关系还不好说，我害怕你听到这个有压力，都说孕妇很敏感，所以我没敢告诉你。”庄小艾盯着程季的脸，事情有了变化，程季接着说：“那天我收到她发的邮件，虽然邮件里没说什么，只说想跟我约个时间打个电话，说实话，我心里翻腾了一阵儿，当时我们分手的情况你也知道，我是不得已的，她一心要出国，可我妈又一心不让我出国，我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分的手啊，这些年，我也没有忘记过她，虽然没有关于她的任何消息，没有只字片语，但时常想起，心里还是会疼的。”程季埋着脸，虽然看不见，但庄小艾能想象得出他的表情。

　　“她打了电话我才知道，原来她是在发现怀孕前就跟她老公离了婚，她老公离婚后回台湾了，因为生意的失败，所以她也没打算跟她老公说怀孕的事儿，可没想到，生了孩子却发现自己患了这种病，这几个月的治疗结果是，还必须得换肾。孩子一直在她一个朋友家里，可是现在她要手术要换肾，这么大的事儿，没有亲人在身边怕是不行，她想让自己的父母过去，可她父母年纪大了，别说出国，连省都没出过，她也不放心。刚好我有去美国的机会，所以我想我可以把她父母送过去。”庄小艾问：“是她想拜托你送她父母出国的？”“不是，她没说过，她只是心里特别难受想跟我说说话，后来说到这个事儿，是我主动提出我可以帮忙的，刚好公司有这个机会，我可以争取一下，能帮上忙就帮点忙呗。”庄小艾哦了一声，突然又想起什么：“你不会想去给她捐个肾吧！”程季看看庄小艾紧张的表情突然笑了：“你个傻瓜，我跟她血型不合，怎么可能，想得太多了吧。”庄小艾也觉得自己过度紧张了，又不是拍电影，哪儿有那么多巧合，可她还是不甘心的问：“那如果血型匹配，你会给她捐肾吗？如果你想捐，你会考虑到我和孩子吗？”程季揉揉她的头发说：“没有那么多如果！这世上如果的事情太多了，如果当初不是我妈，我也不会跟她分手，也许我们现在已经在美国安家立业了，也许她还不会生这场病呢。”庄小艾心底也是一声叹息，婆婆在那么多年前就开始操纵儿子了，在许多年前她的那个干涉性的决定影响了程季的一生，甚至可以说也影响了那个女孩儿的一生。人世间的际遇是那么的不可捉摸，在这个下雨的秋夜，庄小艾深深地明白了这一点，身边心痛的程季，以及远在美国的那个人是否也一样呢？

　　程节又打来电话，说婆婆等不上他们，已经自己拿这东西走了，拦都拦不住。程季让庄小艾别过去了，一会儿他妈还不知道要算账到什么时候，自己去应付就好，晚上就住在家里了。庄小艾也没坚持，说心里话她也不想过去，她不想被婆婆忽悠，她不想成为婆婆的帮手，帮她再次逼程季做违背心愿的事情，这一刻她已经站在了程季这边，他想让他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一回。

　　可没想到，庄小艾还没睡下，程季就已经回来了。他说婆婆不让他在那儿住，而且婆婆说她这几天会回家去收拾房子，收拾好了就搬走，让程季和庄小艾不要管她。这显然是气话，可程季还真就回来了，庄小艾问婆婆有没有跟他谈辞职的事，程季说当然没有，要是谈起那个，现在就回不来了。庄小艾心想，纵然这样，自己也不能真的住在娘家不管不问，可她现在又实在不想见到婆婆，那天在程节家，自己答应回来好好劝程季回研究所的，但现在自己的立场已经变了，怎么跟婆婆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