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小艾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怀孕后她一般不坐副驾驶，总是小心的坐在后排，今天为了避免和婆婆近距离接触她费了些心思，婆婆在上车前往庄小艾那儿看了一眼，眼神像是要打招呼，可庄小艾却把头一低，逛商场的时候，庄小艾一直走在那母子俩身后，如果在往常，她肯定冲在前面，自觉地拿主意。没想到，庄小艾这儿没出什么问题，程季娘俩儿倒先争执上了。起因是婆婆看上了一套实木家具，枣红色上大漆的那种，而程季看上的是一套板式家具，款式简单，颜色淡雅的那种。如果让庄小艾自己选，她会选那套板式的，设计得好，颜色线条都看着舒服，可是如果帮老年人选，她也觉得实木的合适，板式的总显得不够有分量，轻飘飘。但她不说话，像个旁观者，拎着包听着商场的音乐来回溜达，其实她基本明白了，程季的真实目的是觉得那套实木的太贵，大概也是估计到庄小艾，毕竟牵扯到钱了。

　　眼看中午了，庄小艾的肚子已经饿得提抗议了，这么耗下去，今天定不下来，改天还得再跑一趟，不得已，庄小艾只得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觉得婆婆选的那套挺合适。婆婆听了自然高兴，没想到程季居然也很高兴，二话不说就去交了定金，变脸可够快的，丝毫不带挣扎，庄小艾看着兴高采烈的母子俩，不由得怀疑这是给自己演了出双簧，敢情就等自己说话呢。

　　今天的天气反常的热，庄小艾昏昏沉沉很想回家睡觉，程季却提议去哪儿找个好的餐馆吃顿饭，婆婆也连说好啊，找家小艾喜欢的!母子俩热切期盼的眼神让庄小艾不好拒绝，可她实在没什么兴致，吃个饭，围坐一桌，面对面的不得说话啊，但说什么呢？有什么好说的呢？
　　饭菜还没上来，婆婆突然神情黯然的叹了口气，看着庄小艾说：“家具运来我就搬回去了，不是我把房子装修好了，买了新家具了就不管你爸了，我是真的没法儿跟他一起过日子，多少年了不在一起，实在是不习惯，而且，我跟你爸的矛盾也不是一两天了。”猛地说起这些，让庄小艾吓了一跳，一副掏心掏肺的感觉，她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婆婆又看着程季说：“你应该知道吧，有了程节之后，你奶奶就从老家来帮着带你们俩，我那个时候多难啊，单位忙的一塌糊涂，那个时候正是我工作的关键时期，那会儿不比现在，女同志要想做点事儿实在是不容易，我当时正是培养对象，准备送我去党校学习，可你奶奶呢，嫌我不顾家，不管孩子，嫌我让你爸每天做饭了，在农村，男人是不下厨房的，所以你奶奶看我老不顺眼了，每天我下班回家你奶奶都是嘟嘟囔囔。这还算好的，后来你奶奶说有人给你爸算过命，说他应该有三个孩子，就能冲了他命里的煞星，非得让我们再生一个，可我那个时候怎么可能有时间生孩子，而且那时已经提倡计划生育了，我当然不答应，这下彻底惹恼了你奶奶，她就成天的在家里骂我，那个时候住平房，一家炒菜几家香，她一个农村妇女目不识丁的，思想也落后，骂的那些话更是难听，房前屋后的也不怕人听见，后来甚至闹到了单位，找我们领导，问干工作就干工作呗，为啥还不让生孩子，领导说现在都搞计划生育了，你奶奶说那你家都仨孩子了你家咋不计划生育？你看看，简直是不可理喻。后来我去党校的事儿也耽搁了，领导认为我家里的事情没处理好，会影响学习，这一拖就拖了三四年。可是，你爸爸在这件事儿上的态度最让我失望，他不但不帮我说话，还尽顺着你奶奶的意思，他是个大孝子啊，后来你奶奶回去了，从此再没登过咱家的门，你爸倒是常回去看她，我直到她去世也没再和她见过面。我和你爸爸打那之后就有隔阂了，我甚至想过离婚，可你们都太小，就那么凑活了，现在我退休了，也想过几年清净日子，写写字，养养花，抱抱孙子，就是不想再跟你爸凑合了。”

　　庄小艾第一次听到这些，程季倒好象很熟悉了，不停地插话说都过去了，别老想着了，奶奶都去世多少年了。婆婆的脸上少有的暗淡神情让庄小艾体会到这对她的影响一定是至深的，让她对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婚姻认真的反思，并作出了选择，没想到强势的婆婆还有这样的一段经历。
　　回到家，庄小艾还惦记着婆婆吃饭时说的那些话，于是又和程季聊起来，从程季的嘴里又完善了一些。原来程季的奶奶也是一个很能干的人，年轻时就没了丈夫，一个人把程季的爸爸和姑姑拉扯大，并且把程季的爸爸培养上了大学，程季的姑姑也招工去了一家不错的大厂，都离开了县城，可他奶奶却不愿离开，要守着家里的宅子。直到程节出生，她才来城里帮了几年的忙。程季说奶奶很严厉，但对他和程节还是很好的，她手也很巧，能在那个物质不丰富的年代，把简单的材料加工出好吃的食物来，奶奶做的点心比商店卖的还好吃。可她和妈妈就是水火不容，经常在家里高声责怪妈妈，要不就是指桑骂槐，妈妈当然也不是任人摆布的，于是家里常常乌烟瘴气，爸爸自然是向着奶奶，他的方式就是跟妈妈冷战。矛盾的升级就在要不要生三胎这个问题上，闹得人尽皆知，在妈妈党校进修的事情黄了之后，妈妈就索性搬去了招待所，一住就是一个月，反正这件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她也就无所顾忌。一个月后，奶奶走了，那一个月她想必也不好受，左邻右舍全都在议论她的不是，单位管妇女工作的也成天上门给奶奶做工作，要强了一辈子的奶奶最后还是被打败了，走的那天收拾好行李，奶奶在院门口望了好几次，后来爸爸说她其实是在等妈妈回来送她，可惜，打那之后，奶奶再也没见过妈妈的面。

　　说起这些，程季看起来也很难过，奶奶去世前他回去见过奶奶最后一面，奶奶还问起妈妈，工作忙不忙啊，身体好不好啊，看得出，她很想再见儿媳妇一面，也许是想冰释前嫌？不好说。但爸爸和妈妈的关系是从那个时候急转直下的，程季说他们一度几乎要离婚，但也许是考虑到孩子，也许是考虑到前程，最终还是凑合了。
　　庄小艾说了一句：“那你同情谁？”程季抬头想了想：“谁也不同情。他们都是成年人，凭什么把这些痛苦强加到我和程节两个孩子身上？那个时候我俩经常很恐惧，提心吊胆怕他们吵架，奶奶骂完人会对我们说，俩个小狗崽子！恶狠狠地，现在想想可能她是在气头上，可那时的我们哪儿懂，害怕的要命。而我妈几乎不管我们，她每天就是工作工作，程节和我妈关系紧张其实是从小落下的根儿，她那会儿那么小，正是需要妈妈的爱的时候，可我妈却什么也给不了她。”庄小艾不由得叹气，但愿这种恐怖的事情不要发生在自己身上，她转念又一想：“那你妈今天怎么会突然想起跟我说这些呢？”程季脸突然红了，没底气的说：“其实，我妈还是想跟咱们住在一起，有了孩子她也想帮着带，她不是说了吗，现在就想练练字养养花，带带孙子，享受天伦之乐嘛，她大概是想跟你说她过去受过婆婆的气，所以她会好好跟你相处的，反正我爸也不会搬回来，房子这么大，想让咱们过去。”

　　庄小艾这才明白，搞不好又是这母子俩商量好演的一出戏，自己这么想可能不厚道，但是又不能不这么想，她觉得好笑，一场风波还未过去，婆婆居然就这么有信心和自己好好相处？她默不作声的看着窗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她忽然觉得无力，对于程季她也渐渐失去了把握，她竟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许下个月程季就会出国，这么多的问题看来需要尽快解决了，否则，距离有了，美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