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兵想来想去，先跳后跳，反正是跳，既然中尉不肯先跳，那就自己来吧，天地不限人，人自限于天地。人在很多的时候，不能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不是有一个故事吗？说三个人过一条独木桥，下面有奔腾急流的江水，声音大，桥高，窄，险。这三个人，一个是瞎子，一个是聋子，一个是正常人。他们都要过这条独木桥。第一个走的是瞎子，他看不见桥高，也看不见桥窄，于是心理并不害怕，摸着绳索慢慢地走了过去，第二个是聋子，他听不见下面江水的咆哮声，也走了过去。第三个是正常人，他耳闻目睹眼前的一切就害怕了，战战兢兢地走到桥的中央，克服不了自己的心理障碍，最后掉了下去，死了。列兵想，一定要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克服恐高症。他说：“那就我先跳吧，给你做个标准的示范。”

　　中尉笑着说：“那还差不多。”
　　两个人来到了“蹦极塔”前。一个小姐问：“你们两个人都要蹦极吗？”
　　中尉说：“不，他先蹦！”
　　小姐微笑着问列兵：“先生，您以前蹦过极没有？”
　　列兵说：“没有。”

　　小姐说：“你没有心脏病吧？”
　　列兵拍一拍胸部说：“没有！健壮得很！”
　　小姐说：“那请你先看一看这份合同，签个名。”
　　列兵一看条款，傻眼了，里面有很多条款，总的意思是出了意外他们不负责！这怎么行呢？列兵心里有些紧张了。
　　小姐解释说：“只要你没有心脏病，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大家都是这么签的，也没有谁提出过异议。”
　　列兵在上面签了名。

　　小姐又拿出一份表格，要列兵认真填上。这份表格上，还需要一个担保人签名，并留下担保人的详细资料。
　　中尉在上面草草地签了个名，把表格交给了小姐。
　　小姐说：“不行，身份证号码也要填，家庭住址这一栏，电话号码都要填！”
　　列兵更紧张了，突然想起“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那句古诗！列兵想，也许是自己的心理障碍在起作用吧，自己此时是那个过独木桥的正常人了。
　　列兵填完两张表格后，小姐手一指说：“请到那边去交款。”

　　列兵和中尉在心里骂道，真是麻烦。他们去交款时，工作人员又要列兵填一张保险金合同，合同上注明第一受益人是谁，电话号码，家庭住址……看到这些东西，列兵的心理压力更大了，还没有上蹦极塔，就已经想放弃了。中尉看着列兵，发现他的额头流汗了，两腿情不自禁地颤抖！
　　中尉说：“你还没有上去，腿已经发抖了。你不敢跳了就算了。”
　　列兵吞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说：“腿发抖，是我的正常现象。我紧张的时候，腿就发抖。不紧张，腿有时也发抖。知道吧？发抖并不表示害怕。”
　　中尉说：“你不害怕，那你去跳呗。”中尉倒要看看他如何逞强，如何克服心理障碍！
　　列兵在两个男工作人员的扶持下，慢慢走上了蹦极塔。每上一步，列兵就紧张一下。这个时候，列兵理解了，一个热爱生命的人被送上断头台时是什么感觉！他觉得他不是要去蹦极，而是要去活活送死，去见马克思，去见佛祖。列兵想，人固有一死，但死也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之分呀，如果今天在这里“报销”了，那世界对他的意义和他对世界的意义全没了。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呢，心爱的人还在底下望着他呢！列兵额头的冷汗不停地往外流，工作人员也注意到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特别紧张，但他们见得多了，第一次蹦极的人都有些害怕，这也是正常现象。所以也没安慰列兵什么，一言不发地扶着他，给他绑好绳子和各种带子。每天在这里蹦极的人数以百计，他们并不想跟每一个顾客说话。他们只要扣好各种扣子了，保证绝对安全了，就算完成了工作了。

　　工作人员要列兵往前走，头朝下往下跳，这样才安全，不能直直地跳下去。列兵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他的腿抖得更厉害了！
　　一名工作人员说：“用不着这么怕吧？这很安全的，你放心跳，一点事都没有！”边说边把他往前推，列兵本能地往后退。他们推他前进两步列兵倒退三步。列兵朝下看，地面上的人一个个似蚂蚁，列兵的头都晕了！心里只想着一个问题——绳子断了怎么办呢！
　　地面上，高音喇叭响了：“各位女士，各位先生，游客们，下面我们有一位勇士将要从塔顶跳下来，请大家观看他的精彩表演！”
　　周围马上有很多人驻足观看。中尉一直抬头看着列兵，虽然看不见列兵脸上的冷汗，但他的腿抖得厉害，看得很清楚。列兵实在太害怕了，他无法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心想放弃算了，安安全全地走下去吧。
　　好几分钟过去了，列兵还是不敢跳，很多游客感觉没意思，摇了摇头散开了。又过了几分钟，高音喇叭也哑了，解说员不讲话了，不再鼓励他。蹦极塔上的两个工作人员急了，下面等着蹦极的人还在排队呢，只希望列兵快一点跳下去，不要影响下一个游客的心情，出现连锁反应。

　　“小伙子，快跳啊，怕什么罗？勇敢一点，跳下来！”喊话的是一个抱着小孩的胖妇女。小孩子也很有兴趣地看着蹦极塔上的列兵。
　　列兵心里骂道：他妈妈的，你来跳呀！
　　列兵感觉背心湿湿的，背也出了很多冷汗。
　　突然，高音喇叭又响了，中尉在喊：“周卓然，你跳啊，你不是说你胆子很大吗？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可以让你害怕的吗？”
　　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了中尉。
　　列兵摆脱了两个工作人员的扶持，向前走了一小步。

　　中尉说：“你不要怕，你跳啊，你不是要克服恐高症吗？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吗？你快跳啊。”
　　列兵又往前走了一小步，便停了下来，不敢再往前走了。
　　中尉说：“你爱我，你就跳下来！你不爱我，你就不要跳。”
　　此话一落，列兵跑步冲了出去，张开双臂，用拥抱的姿势朝大地飞去，歇斯底里地大声喊道：“江小莉，我爱你！”
　　游客们都被声音震住了，抬头看着列兵，在空中来回弹跳了几次，大家自发地鼓起了掌。
　　列兵回到地面，腿软软的，一点力也没有。

　　中尉跑过去紧紧地抱住列兵。列兵也紧紧地抱住了她，两人又忘情地热吻。
　　游客们再一次鼓起了掌！
　　抱着小孩子的胖妇女，用手挡住儿子的眼睛，教育小孩说：“小孩不宜观看……”
　　
　　（17）
　　我不做不可及的梦，这使我睡眠安逸。
　　我不住豪华的居所，这使我衣食有余。
　　我不穿高跟鞋，这使我的步子更加悠闲。
　　我不跟时装流行，这使我的衣着永远常新。
　　——三毛

　　电话“嘀嘀”地响了起来，响了好几声，也没有人接听。站自卫岗的家伙不知跑哪儿去了，没有人守听电话。
　　通信员听到铃声，匆匆忙忙跑过来，拿起电话，对方口气很不好：“谁呀？！”
　　通信员小心地说：“报告首长，我是通信员。”
　　“怎么没人接电话？”
　　“岗哨可能上厕所了。”通信员说。

　　“你接一个通知！”
　　通信员说：“是。我准备一下纸笔。”
　　“不要啦！你记住就可以！通知，指导员明天上午开会。8点钟有车来接。做好准备。”通信员一边抓着话筒，一边忙着在记录本上速记，还没有来得及问对方是哪位首长的时候，对方就挂了电话。通信员满头雾水！简简单单三句话，这是什么通知呀？要素不齐全，格式不正确，内容不完整。这是哪个外行人发的通知呀。通信员想，不可能是干部股长吧？他从来没有在机关呆过，刚上去可能又只学会喝酒，吹牛，没心思学习机关业务，但电话里好像不是他的声音。通信员想，是谁呢？通知都不会发，也在机关混，还牛皮得跟什么似的，神气乎乎。

　　通信员打电话到总站政治处值班室查询，通知是哪里发出来的，值班的干部正好是干部股长，通信员小心地问：“股长，您好。刚才是不是你们发了一个通知？”
　　干部股长听出了是通信员的声音，高兴地说：“没有啊。什么通知？”
　　通信员说：“明天指导员开会的通知。”
　　干部股长说：“不可能吧。我怎么不知道呢？”
　　通信员说：“政治处值班室都不知道，那通知是谁发的呢？”
　　干部股长说：“你再查一查呗。”说完挂了电话。通信员听到电话突然被挂断的嘟嘟声，心里十分不爽。他以前给干部股长干了多少活，腿都跑断了，写了多少歌功颂德的文章，但现在他提拔了，用不着自己了，关系就此一时彼一时了，不可同一而语。通信员又想起了父亲的一句话：政治上，不要对任何人抱有幻想。他以前还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但从干部股长挂电话的动作，他理解了，深刻地理解了父亲的话。他不愧是一个镇长！一个官场上打拼了几十年的老革命。

　　通信员拿着这没头没尾的所谓通知，惴惴不安地向中尉报告。中尉满脸不在乎地说：“不管他。明天再说。”中尉想，从当兵开始，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开会，总是屁大的一点事，要反复开会，领导不烦，我们这些小不点都烦了。一个精神下来，总是一级一级传达，一级一级开会，最终以会议落实会议，以会议贯彻会议。此外，没有别的动作，没有实际行动，山还是那座山，梁还是那道梁。

　　第二天早晨8点。一辆猎豹军车疾驰而至，猛的一脚急刹车，霸道地停在通信站的正门口。中尉不看车牌，从行车的姿势就知道这是刘副政委的车，只有他的车才开得如此霸气，如此威风，应当说也是他的招牌动作吧。
　　车门打开了，刘副政委的司机小洪下了车，看见中尉就嚷道：“江指导员，老板要我来接你。”中尉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要开什么会，竟然劳驾刘副政委的车来接呀，接待的规格也太高了吧，通信站本来有一台小人货车，炊事班采购物资用的，破旧是破旧了些，但坐自己的车还舒服些。说心里话，她还真不想乘坐刘副政委的车，其他随便谁的车，她都无所谓，她对刘副政委的这种霸气十分反感。